坟前的墓碑很是简陋,草草的插了块牌子,歪瓜裂枣的,上面有刀刻的一行字,也是写得一笔带过。
御前内侍长:李忠。
吴丽音瞧着漫山松柏,这宫里默认的乱葬岗,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老实巴交的枕边人,竟然和东周人人叫骂的阉贼有关。
“大人?”李郴没有立时回答,看向她笑。
吴丽音小脸微红:“夫……夫君。”
“还有,我的父亲?”李郴眉梢一挑。
“父……父亲大人。”吴丽音头都快低到胸口了。
“这就对了。虽然你我结亲不久,但我李郴如红帐之誓,一定会对你好的。”李郴眉眼松开,拉住吴丽音的小手,“所以带你来看看咱父亲。我的出身,知道的人不多。但夫妻同体,一定是想你知道的。”
“夫君。”吴丽音激动的抬眸,眼眶里包了泪。
“是,如你所知,我的父亲,正是阉贼李忠,或者也叫李钟。”李郴苦涩的笑笑,“我是他的干儿子,打小捡来传承香火的……让夫人见笑了。”
吴丽音拼命摇头,心底最后那一丝膈应散去,只管抓紧李郴的手:“不,是妾愚昧。史书之言岂可尽信?父亲能教养出夫君这等人物,肯定有可取之处吧。”
李郴摸了摸鼻子:“呀,他也不是甚了不得的人。会逼着我念书,戒尺打得贼溜,会让我坐在他肩头,带我去看十五的灯火,每天宫里当值回来,会给我带些赏赐的玩意儿,也会在我被骂小阉贼的时候,带了手下的小太监找上门去,不会打也要扎个场子。”
顿了顿,李郴抚摸着墓碑上亲手刻的一行字,眉尖腾起惘惘的温柔:“他就是一个顶普通的父亲啊。”
吴丽音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评价李忠。
那个侍奉周哀帝萧亿的内侍长,曾经因为小继后要做一批新衣,他就带兵围了绣娘的城,立下十日期限,刀锋在颈,鲜血压城,只为了如先帝所愿,逼着绣娘织出世间独一的锦绣。
阉贼。他是被天下骂作阉贼的,天启七年到九年,但凡那个君王要的任何东西,他都能为他取来,如果是人世之物,他就杀人,如果是神魔所间,他就弑神。
慈悲,苍生,劝谏,罪孽,他的眸底没有映出任何东西,除了那个笑容苍白又温柔的君王。
如果说狐尚书陈粟是出谋划策的,那内侍长李忠就是为虎作伥的,在短短两年时间里,让东周三百年的江山走到了尽头,也为赵家的王业打下了叫做民心的地基。
“史书有载,百姓皆知,父亲大人确实犯过糊涂。”吴丽音回想起那段波澜壮阔的历史,犹觉不真实。
李郴点点头,又摇摇头,他想起儿时和李郴的一段对话,或许时至今日,他才明白那份不可言说,和不悔不渝。
……
“父亲,隔壁家的又骂我是小阉贼,还骂您,说您和昏君狼狈为奸。”李府收养的小男孩抹泪,脸上黑红相间,显然已经打过架了。
“每次都是这么几个词儿,无趣。”御前内侍长李忠蹲下来,扯了三品的官袍袖子为男孩擦脸。
男孩摸了摸脑瓜子:“父亲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李忠淡淡的笑:“因为想让陛下开心啊。”
“我今天念《孟子》,夫子说君当为民之先。难道父亲为了让君王开心,就要杀了那么多人么?”男孩糊涂了。
曾经也是秀才的内侍长眉眼弯弯,一点男孩额头:“书念得不错啊!晚饭有奖励,咱家亲手给你做炖得稀烂的肘子!”
男孩立时开心得蹦起来,可又想到什么,佯装板了脸,怪:“若父亲今天不回答这个问题,再好的肘子我也不吃。”
“好好好,这就回你。”李忠摸了摸男孩小脑瓜,“痛苦,因为太痛苦啊,陛下想去往地狱。咱家呐,是个阉人,没别的本事,就只能陪他了呀。”
男孩一唬,变了脸色:“父亲要去地狱?”
李忠耸耸肩,像是开着家常的玩笑:“咱家做奴才的,肯定要跟着主子啊。不过,日陵,有些事要留给你,你们去做。”
顿了顿,李忠看向朱门外饿死的白骨,这爿破碎晦暗的河山,不真实的笑了:“日陵,好好念书,科举得个好名次,去做官。明天就拜托了。咱家和陛下,都不跟去了。”
“好。”男孩还以为李忠是说明天上巳游春的事,点头。
……
于是当明天真的来临,男孩懂了那句话,还有内侍长和陛下,真的,都没有跟来了。
于是他应制,中举,拔得全国第十三名,被编入东宫伺候,他还了当年的诺。
……
“四月宫变前一天,赵胤率了右相党人闯进宫,将父亲斩首示众,天下都在欢呼阉贼伏诛。”李郴吁出一口浊气,“但听闻父亲最后一刻,改了名字,改忠为钟。”
“钟?”吴丽音愣。
李郴捡了一块石头,去磨墓碑上的忠字:“是,是钟。我到今天才明白这个字的意思,还有父亲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