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钱氏,四百年家统源远流长,青史流芳代代无断。江山更迭,王权交替,江南钱氏始终保持位极人臣,封郡王、国公者二十余人,封侯拜相、入仕内阁者,将近百人。
历史也无法磨灭的煊赫,被沧桑洗练的丹心不改,由此执掌江南之权,得吴越百姓拥护,不管江山是哪一家人坐,淮左名都,竹西佳处,始终是姓钱。
忠孝盛大,清芬世守。
这是历朝历代的史官给每一任江南主,也即钱家主的评价。
吴越地方千里,带甲十万,铸山煮海,象犀珠玉之富,甲于天下。
这是每国每域的百姓给钱家写就的认可和追随(注1)。
“钱家主。”程英嘤起身,屈膝拜倒,不再是屏风后的少年了,而是江南之主,钱幕。
“小十三大可唤我先生。”公子翡,也即钱幕浅笑,“公子翡是我居于盛京的化名,呵,世人稀奇我瞳仁淡绿,拈了翡字罢了。”
程英嘤点点头,又摇摇头。确实,很多东西不一样了,是程英嘤和钱幕。梦醒只需一瞬间,再是唤先生,又哪里找得回那时心境呢。
程英嘤看向绿纱窗外,明镜般的天空,绿瓦红墙,有隐隐约约的歌声从乐坊那边飘来,正好是那首江南谣。
罗幕风轻,水沈烟细。杯行笑拥东山妓。酬歌何惜锦缠头,清音暗绕梁尘起。
银甲弹筝,碧桃荐味。举觞飞白拚沈醉。花窗弄月晚归来,门迎蜡炬笙箫沸。
另一厢。盛京郊外,花木庭。
某处阴冷潮湿的地窖,陈粟看着坐泥地里的女子,拧眉:“孙郎中,你确定医好了?”
孙橹归整着药箱,挑眉:“狐尚书不信老夫的手艺,就莫请老夫来!女孩子家发了这么一场癫,还能医的也只有老头儿我了!”
“信的信的!”陈粟语锋一转,“你还不是馋了我手里筎娘的黑料,否则最是瞧不惯我的你,怎么舍得来?”
孙橹摸了摸下巴的胡子,笑得贼:“那是!筎娘偷了我的瓜,还没找她算账呢!这次捏着了她年轻时犯的傻,正好敲她一笔去!”
陈粟翻了翻眼皮,不想掺和,目光投回女子。不是旁人,正是月余前失踪的云福,此刻她衣衫褴褛的坐稻草垛上,双目呆滞,不言不语。
“看什么看!老头儿我针灸拔罐草药全上了,放心,这丫头不会再癫了!”孙橹拍着胸脯,顿了顿,又加了句,“只是这哑巴了,老头儿我隔日再换副方子……”
“已经够了。”陈粟打断,眉间腾起股戾气,“我需要一只听话的傀儡,她哑巴了还方便。免得再犯不听话的蠢事。”
孙橹瞧了瞧面无表情的云福,挠头:“这可是你的女人啊。你确定,哑巴不医了?”
“当初选中她,就是因为她身量胖瘦和悯德皇后相仿。只要这一点有用,其他的都无所谓。”陈粟冷笑,看云福的目光像看一条狗,“劳烦孙郎中再给她开些滋补的药,若是瘦了,和皇后不像了,才是真坏事。”
言罢,陈粟就似乎受不了地窖的阴冷,拂袖离去,隐蔽的铁门哐当关上,孙橹的目光顿时异样起来。
“云福丫头,你是清醒的吧?”孙橹手在女子眼前晃了晃。
方才还痴傻的云福,眼珠子一转,顿时盈满了精光和神采,就算脸色苍白,也透着正常女子该有的机灵劲儿。
“多谢孙郎中救命之恩!”云福重重叩首,语带哭腔,竟然完全不是哑巴。
“起来起来!狐尚书没安好心,我就知道!他把你找回来,也只是要个傀儡!嗓子不给你治,故意要你哑巴,好受他摆布!多亏老头儿我提前料到,偷偷给你治好了,然后让你装成哑巴!”
孙橹得意洋洋,朝陈粟离去的背影吐了口痰,又似想到什么,郑重了颜色:“装哑巴可不是容易事。千万锁死了嘴,别一不留神吱声,麻烦就大了。”
云福抹着泪,狠狠点头:“奴记下了。孩子没了后,奴发了一场癔症,脑子不明白了,话也不会说了,多谢孙郎中没有听他的话,齐齐全全把奴治好了。”
“狐尚书,狐尚书,狐假虎威。陈粟从来都不是好人!东周蛊惑帝后犯了那么多罪,他休想脱身其中活得逍遥!”孙橹连声呸呸。
“还请孙郎中放心。奴不糊涂了,当年皇贵妃说过的话,奴也都想明白了。”云福叩首。
孙橹一愣,这才想起漏了某茬:“是了,你决心以后装哑巴,是为了在关键时候,给陈粟的计划添堵?”
云福噗嗤一笑,虚弱的小脸上瞳仁异常明亮:“皇贵妃说,此心无黑,无白,应该映出的东西,是救赎。”
“添堵是救赎?”孙橹脑子转不过来。
“若想救魔出地狱,必先破孽障也。”云福清明的笑。
孙橹放弃。他对这个东周帝宫莳花的宫女有些印象,最多木头木脑的,可不会这般得了皇贵妃真传。
“真是有趣呢。你好像很不一样了,皇贵妃说的救赎什么的,太深奥,你却癫一场,什么都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