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面程英嘤不愿回头,一方面也是不敢回头,她不敢看先生是何表情,这十四年来对他说过最重的话,她的胸口隐隐作痛,像是亲手刺出了剑。
君身如己身,血淋淋的。
然而这次她已经无比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所以她只管死死的压住心口,再痛,也不要回头。
因为,她要去到另一个他身边。
程英嘤踏着一路绯红的石榴落花,绣鞋擦过蜿蜒的宫道绵延,来到东宫殿前,豆喜看见她一怔,慌忙将她拉到一边。
“二姑娘怎么来了?谒见皇太子要递折子呀,可不是你自家后院的!被人抓着靶子扣一个失仪,要丢命的!”
豆喜急得挤眉弄眼,见得女子两手空空,逛街般随意就来了,生怕她被铁面无私的御史参本,对付庶民的苦头花样百出的。
“不用了。请通报吧。”程英嘤俏生生立于殿前,清声道,“我的名字,就是最好的折子了。”
豆喜踌躇不定,头痛:“这不符规矩呀!二姑娘,你求见殿下那么多次了,都被打了回去,你为什么一定要拗着这个劲呢?男人嘛,你冷他几天,说不定他自己找上门!”
程英嘤抬头看映红宫墙的石榴花,胭色染红了天际,好兆头。
“不,一定要我去找他,今天不行,就明天来,明天不行,就后天来。本姑娘不怕磨。”程英嘤笑了。
“姑娘您何必委屈自己!就算对方是皇太子,这么低声下气……”豆喜瞧了眼看热闹围过来的宫人,刮了刮脸,“女孩子家呀,伤了脸面就不好了!”
程英嘤摇摇头,心境从未这样的平和和坚定,她正视着的自己的心意,此刻也正视着她。
开成了花儿。
“因为,从来没有这样的……想见到他啊。”
程英嘤轻叹,筎娘和容巍说得对,她犯的糊涂,她一力担,赵熙衍和她娘算得对,她要的良人,她自己求。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帝宫外围。十丈红墙隔开民间和帝居,环绕的御水沟莲荷打朵,两畔垂杨碧绿得出油儿,繁华的市井在红墙外喧闹,威严的天家在红墙里肃穆。
萧展倚在红墙边,抱着长剑,眉头拧成团:“此事你不应该参与。本就是下地狱的悬崖路,你好好的日子,作何要参一脚。”
话是对一名女子所说。才刚及笄,小脸带着稚嫩,眸却异常雪亮,正是祥云铺的姑娘桂叶子,也是东周程氏的小十五,程英叶。
“我心已决。三哥哥就不要再磨叽了。再说了,人都到这儿了,已经没了回头路了。”桂叶子半开玩笑半正经,歪头笑。
萧展目光闪烁:“叶子,或者说程十五,我就算坠入地狱,也绝对没想过把你拉下来的。”
桂叶子的笑多了分羞涩,红着脸道:“都是叶子自愿。况且三哥哥也需要叶子的帮助,不是两全其美么?”
“你这丫头,不知凶险,作何要淌这趟浑水,你又如何向吉祥铺或祥云铺交代。”薛高雁的话从旁传来,亦是不忍和纠结的,“再说了,我们可是大逆,你知道什么意思么?不是过家家的!”
红墙墙根的三人。两人面色凝重,唯独女子笑得灿烂:“从发现三哥哥和南边党人有染时,我就觉着吧,既然是三哥哥选的路,我跟着就是了。我还要找三哥哥打架呢,可不能把你跟丢了。”
“叶子你疯了么?!”
萧展哭笑不得,又气急,一把捏住女子的肩,低喝:“这可是与大逆勾结!要丢命的知道么?丢命!不要使小性儿了,回去,现在回去,一切都还好!”
桂叶子瘪瘪嘴。低头不说话,但脚步也没动。
萧展转头瞪薛高雁,冷了声:“别以为本殿不知道。叶子先来找的你,说是她可以助你一臂之力。你还真告诉了她地点。如今好了,她跟来,该如何收场?”
薛高雁有些尴尬。抱拳,行了个臣礼:“我……我是告诉了她,本意是把她吓跑的。谁知道她还真铁了心……”
“荒唐!”萧展打断,眉间泛青,“此事是能儿戏的么?她才十五,好不容易以桂叶子的名字,清清白白的在西周活下去!!你又要把她拉扯进往事的泥潭里么!!!”
男子的怒气恍若凝成实质,六月的空气飘起了冰霜,温度蹭蹭蹭下降。
桂叶子和薛高雁都有片刹的僵住。毕竟他很少发这样大的火,仅有的几次,还都是因为程英嘤和东宫处一块儿。
“主君息怒。”薛高雁不得不跪下来,又意味深长的加了句,“只是臣没料到,主君会如此顾念桂叶子。”
萧展一愣。仿佛怒气是不自觉的,缓过神来自己都诧异,怎么拼了命的不想叶子掺进来,拼了命的想保她太平无忧。
这样强烈的心绪,除了程英嘤以后,未有第二个女人。
难道真是打架打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