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春这才发现驮到江南去的箱箧都是长条形,似乎来装刀的,还有书箧,应是装刀谱的,还有分成小格间的竹篓,若挂上置办的刀穗配饰,路途颠簸缕儿都不会乱的。
总之,全是关于刀的,或者说,关于那个刀客的。
“他没去过江南,他喜欢刀……我便想着自己给他带回来……这种事,才不要假手奴才。”赵熙彻揉着酸痛的手腕,懊恼,“我这阵子泡在书堆里,查江南什么东西好,哪家铺子的刀有名,哪路武馆的刀谱入眼。我从没去过江南,不知道,问奴才的,我又不敢信。只能自己一点点查,月余琢磨删改,如今一朝就没了……都怪我没藏好。”
迟春心里一阵热一阵凉,总觉得七上八下的:“小贤王似乎对公子……不是,阿巍很是上心?”
赵熙彻沉默。就在迟春打算松口气时,少年下一句话,让她心顿时又蹦跳起来——
“尉迟姑娘对阿巍不也是很上心?”
迟春瞳孔一缩,凉气从脚板心蹭的腾上来。
咫尺之间,她盯着个头还没她高的少年,那双漆黑的琉璃瞳仁,在五月的日光下搅着碎金般的微澜,锁定了她。
西周贤王如何知道自己真名的?
就算刘蕙对她的来历清楚,但当年两人有过约定,沧海桑田往事都成灰,帝宫里活下去的只有奴才迟春,刘蕙不可能,也没必要嚷嚷出去。
虽然不是甚大罪之后的出身,但终究是往事成空如梦中,迟春还是有一霎的喘不过气来,甩了君臣的壳子,直视赵熙彻。
“这不是很简单么?”赵熙彻耸耸肩,带着一如既往的嬉皮笑脸,“你整天跪来跪去,每次起身一定会把裙衫上的褶子抚平……是穿惯了不起褶的绸缎吧。再说,你有晋阳口音,衣衫绣菊,晋阳以菊为家徽的名门就一个,尉迟。”
顿了顿,赵熙彻很是不在意:“很难么?”
迟春眨巴眨巴眼。整日上房揭瓦的小贤王竟有这等洞察力,不显山不露水的,要不是今儿撞上,她还以为他眼里只瞧得鸳鸯蝴蝶的话本。
是以迟春瞪少年的目光多了郑重,还有股隐晦的忌惮:“若奴婢说是,小贤王当如何?”
赵熙彻打了个哈欠:“烦不烦?我才没心思管你们去!西周九州太平,物产富饶,好吃好玩的数不过来,我作何要管一群早就湮在历史里的遗民?”
迟春一愣。这句话比方才揭穿她姓尉迟的,更揪心。一个猛子就往心尖上捅。
是啊,时间的轮轴碾压而过,新人歌舞升平,故人早就是史官笔下一滴墨了。
“是……奴婢失态了。殿下恕罪。”迟春跪下来,头磕在金砖地板上,透心的凉。
赵熙彻却没叫她起来。看似悠悠的发懒,不慌不忙吐出来的话,却如一个金雷炸在迟春脑门顶——
“记得尉迟家和东周上将军定有婚约……迟春姑姑可还记得?”
迟春的手心腻了一层汗。她跪着没有抬头,良久,咬了咬牙关:“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敢忘。”
顿了顿,迟春润了润发干的喉咙,意味深长地加了句:“小贤王对上将军如此上心,就不知是君臣相惜还是其他思量了。”
赵熙彻唇角一勾,明明是灿烂干净的弧度,瞳仁却漆黑如万丈深渊:“尉迟的长辈已经亡了,媒妁的哀帝也土冷了。姑姑还揪着不放,怕是出于私心吧。”
迟春猛地抬头,惨白的脸锁定了少年,一字一顿:“小贤王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本王亦如是。”
赵熙彻留下一句话,便拂袖出了大殿,原地留下迟春一人,被夕阳拉长的影子不稳。
她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十八岁的小亲王。因为那一瞬间,从身旁来的寒气笼得她头皮发麻。
是了,当初为给上将军求那把刀,这少年应了皇帝的条件,从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他,硬生生扛着一把剑,走进了疾风台。
如出圈饿狼般放了百余俘虏的疾风台。
最后出来的只有少年一人。
迟春心里五味杂陈。帝宫聪明人蠢人都有,各个盯着少年上房揭瓦,却忘了这副天真皮囊下,早就是合格的西周的王了。
五月末。夏雨滂沱,浇得盛京半边太阳半天阴,成罐的冰从地窖起出来往帝宫送,大街小巷都是股绿豆汤的味儿。
一桩风流韵事,却让热起来的帝都,愈发火重了。
平昌侯府千金与大逆薛高雁有染。沈氏被禁家祠,是侯爷欲盖弥彰,才不是休养身子呢。
这个真相从揭出来的那一刻,就传得有板有眼,由不得人不信,连两人几时私会,地点玉山,细枝末节齐全得很,平昌侯府想叫冤都没孔入的。
私相授受,本就是西周违逆纲常的大罪,何况发生在闺范当饭吃的名门,另一头还拴着南边党人的大逆,消息刚起风,就以可怕的速度传遍街头巷尾,唇枪舌剑的折子堆成了御前一座山。
帝宫。御寝殿。所有宫门关得死严,热气烧得像蒸炉,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