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温暖的太阳照遍帝宫之时,冰冷的东珍的身子被从井里捞了上来。
“呀,是那个司药宫女呢!”“瞧身子都僵了,估计凌晨跳的!哎,年纪轻轻的,打掉牙不也得合血吞?”“快去通报内务府,出大事了!大清早死人,真不吉利!”
围观的宫人捏着鼻子,啧啧摇头,有脚快的立马通知了上面,然后森严的帝宫激起了小小的暗流。
“哎哟,有个司药跳井了!”
宫人们交头接耳,窃窃议论,如夏夜丛子里聒噪的蟋蟀,在千万角落里窸窸窣窣的吵,隐秘的汇成一片。
内务府迅速的将那具冰冷的身子裹上席子,运了出去,什么人也没通知,半点水花也没溅起,只有年纪大的抽了口水烟,“死人嘛!在宫里又不是稀罕事!”
确实不稀罕。无论哪一朝,红墙绿瓦带去的冤枉命,就跟宫里一脚踩死的蚂蚁一样多。
何况又是个普普通通的宫女,差事迅速的就被人顶上,仿佛她从来没有出现过,内务府拟了个“夜半出恭,脚滑,掉了井”,就草草揭了篇去。
煌煌帝宫,天子脚下,日子还是那般过,没有谁还记得一个叫“东珍”的宫女,再也没有看到五月的太阳。
而玉山,花木庭。
沈锡念着这个幻梦般的名字,看向陈粟的目光,隐怒:“这就是你说的法子?东珍清清白白的一个人,平白冤枉了性命。”
“不好么?东珍没了,我们才有机会拉拢路荣,才有那个起事之日,为我们打开城门的人。”陈粟正在吃饭,清粥小菜,吃得头也不抬。
沈锡从鼻翼里挤出厌恶:“是,薛御史是属意拉拢路荣,让你全权负责此事!但没有卑鄙到允你枉害无辜人的性命!我这就去告诉薛御史,看他如何处置你!”
言罢,沈锡就要走,却为一声笑顿住。
是从陈粟喉咙里挤出来,却因太过阴森,简直不像是正常的笑:“卑鄙?贱民命若蝼蚁,死了也就死了,这难道不该是您这个名门公子说的话么?如何反过来骂我?呵,是贼喊捉贼,还是数典忘祖?”
“荒唐!名门谨奉君子之德,后辈习宽厚仁让!又岂会是尔口中这般卑鄙阴鸷之徒?!”沈锡大怒,红了脸揪了眉,声色俱厉的斥责,“也只有你这等下民,才满肚子坏水!从身子到心都跟下水道的老鼠一般,恶臭!!又何必把脏水泼到我世家头上!!!”
陈粟依旧在吃饭。并未停筷,只是眉尖的戾气淡淡升腾,发黑:“君子之德,宽厚仁让?沈锡沈大少爷您是眼瞎了么?若你们这些娇生惯养的哥儿是这副嘴脸,盛京的下水道都得飘香哩!”
“区区庶民,焉敢污我世家乎!!!”
沈锡怒极,面红耳赤,一脚踢翻了陈粟正在吃饭的食案。
仿佛“名门”两个字就是他的命根子,任何人扑了一点灰上去,他都能豁出命去讨回公道。
哐当。刺耳的响。食案翻倒,白瓷的碎碗裂筷,并汤汤水水的饭菜,稀里哗啦洒了一地。
屋内正是剑拔弩张,眼看着就要收不了场,威严的低喝从门口传来:“……都说够了?”
沈锡和陈粟目光瞅过去,勉强压了怒气,抱拳:“行首大人/薛御史。”
薛高雁不知何时到了,显然旁观完了全程,脸阴着,没好气:“外面都听到了,要让自家兄弟看笑话么?大业未成成败未卜,你们倒自己起内讧了!”
沈锡和陈粟这才罢手,却还是相看两厌,攥紧的拳头随时都能暴起。
薛高雁踩过一地狼藉,冷冷的锁定陈粟:“方才沈锡所言是否属实?你瞒着我,用了卑鄙手段,枉害东珍以此来拉拢路荣?”
陈粟耸耸肩:“叛西周诛赵胤,本就是犯了一等一的大罪。已经身负地狱的行首大人您,又哪里有资格,来计较枉害一条人命的黑白呢?”
薛高雁一愣。这话乍听荒唐,再听竟教人无法反驳。
路走到如今,南边叛党的旧人们,又有哪一个是清清白白,讲仁义能把自己都信进去的呢?
他薛高雁,首当其冲就不是。
来年三千死士帝宫无归之时,他背负的罪孽,早就是数以千计了。
良久,曾经被东周百姓视作“天道”的状元郎,从喉咙里挤出自嘲的凉笑:“呵,你说的倒也是对的……当年南下之时,这世间的光,和回头路,就已经全部抛弃了吧。”
连方才盛怒如沈锡,也闻言目光失焦,脑海竟有霎时空白。
他自己早就不是日光映亮瞳仁的名门少年郎了,又哪里有资格,来叱骂与自己选择了同样路的人,是泡在下水道里的臭泥呢。
于是屋内陷入了突如其来的凝滞。
陈粟若无其事的蹲下身,从碎了一地的瓷片中捡起米饭,一颗颗认真的塞进嘴里,肮脏的,冰凉的米粒,被他嚼得很香,很认真。
“果然是下民,如此粗鄙,这也能吃?!”沈锡余光瞥到,下意识的嗤笑。
陈粟却用两根指头,捡完了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