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银脸色复杂,颤着音儿道:“父亲……您的意思是……”
“老夫和薛老将军,怕是天下最懂圣人的人,也就比谁都明白,君王,他是一位真正的君王。”
沈圭凉凉一笑,有惘然,有不堪,有愧疚,却独独没有后悔。
他制止了沈银的劝解,只怜爱的摸摸她的头,像是看着一件无价之宝,眉梢眼角都是刀山火海不惧的温柔。
“老夫已给阿钰谋了个官儿,杵在天子眼皮子底下,就算是薛家后人怨我,来找沈家算账,也不敢那么明目张胆的下手。你也一样,早点过门,得天家庇佑,老夫才可以放下心来。”
沈银沉默。原来沈钰莫名其妙被撵去当官,是为了塞进天家的羽翼下,而她,早就是天家默认的储妃,择日不如撞日。
可她却心里空荡荡的,别说喜了,连方向都找不到了。
她忽然想起那晚,月色下背负长弓的男子,雪亮的眸注视着落入水中的她。
是否有过一点温度。
可记忆里的答案是,没有。
若有负,有君无妾,有妾无君。当年她和他之间的话儿,就已经没给彼此任何退路。
一个针尖,一个麦芒,都是那样决绝的人儿,于是一语成谶。
沈银的头乍然就垂下了,惘惘一拜:“一切……听父亲安排。”
春风起,四月艳,岁月里的温柔都炼成了刀,蚀骨,饮血,吞人心。
当年情字一生,便是场养虎为患。
京郊,花木庭。苑儿里的桃李来得热闹,粉红雪白的扎堆儿。
薛高雁将手里的瓷瓶搁到青石案上,哒哒的翘了两下。
“你说你,怎么老是滚刀尖的?上次让你试探皇后娘娘身份,被萧太子一剑伤了,养了月余。如今又被赵太子缠上,龙骧卫砍了你一个血窟窿,麻烦就没停过。”
薛高雁又好气又无奈,却还是掩不住眸底的关切,顿了顿,加了句:“上好的金疮药,赶紧敷上!”
青石案置在一株桃花树下,案边一张竹编摇椅,陈粟脸色苍白的躺在上面,却吱呀吱呀晃得椅子舒坦。
他接过金疮药,嗅到上面一股浓重的酒气,笑:“……这药是找孙橹老头儿要的吧。难为行首大人了,不知说了多少好话。那老头儿以前就白眼瞧我,如今怕是等着看笑话。”
薛高雁刚想回答,就听到院子外路过的一群官吏,斜着眼往这边瞧,窃窃议论。
“听说狐尚书被赵家的龙骧卫伤了,活该!这种奸臣,早就该为东周殉国去!”
“说什么呢!再说大声点我听听!”薛高雁提高嗓子一吼,吓得嚼舌的立马如鸟兽散。
陈粟却淡淡的笑,习以为常:“瞧,不止孙老头,自己阵营的同僚,也都等着看我笑话。狐尚书,狐尚书,真是臭了两朝的名声呢。”
顿了顿,陈粟看向怒气冲冲的薛高雁,眸眼闪烁:“行首大人,你处处护着我,也不怕和他们离心,就是得不偿失了。”
带了探寻的话,却让薛高雁朗声一笑,龙吟弓的冷光映入他眸底,雪亮,半丝尘儿都没。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只认这么一条!”
陈粟笑得眯起了眼,半正经半开玩笑道:“无论是当年的御史还是如今的行首,您果然一直都是光风霁月,糟践事不往心里去的……只是我这个奸字当头的佞臣,您也敢信?”
“老子平生,只怕夫子的戒尺……除此之外,天下之事有何不敢!”
薛高雁一拨肩上银弓,弓弦争鸣,精光在他眸底炸裂。
陈粟不说话了。闭眼假寐,唇角一丝迅速划过的阴影,被他完美的匿去。
这时,院门口传来轻叹:“盛京的桃花都开了呢,要是再来一壶春日酒,就完美了。”
一个年轻男子走进来,桃花落了他锦衣满肩,被他讲究的拂去,生怕脏了上面金绣的麒麟。
薛高雁迎上去,惊喜:“哎哟!北上迢迢,路途遥远,一路辛苦啦,沈锡!”
唤沈锡的男子点点头,似乎就算是回礼了,旋即很随意的捡了个青石凳坐下,至于院子里另一个陈粟,更是看见也当没看见。
陈粟挑挑眉:“北上辛苦,一切可还顺利?”
沈锡眼皮子抬了抬,只顾斟茶喝,叹盛京春茶不如往年,除此之外,理也没理陈粟。
陈粟微僵。
薛高雁站到两人中间,打破了凝滞:“沈锡,你到早了?我还说去城门口迎你呢。前厅的接风酒已经摆下了,不如你与我一道,去见见盛京这边的兄弟?”
“不急。先把正事说了。”沈锡捶着腰,脸上有太明显的风尘和倦怠。
北上三千里迢迢,日夜赶路,显然也刚到不久,才从马上下来的腿脚还颤着。
薛高雁连忙郑重了颜色,陈粟也敛了芥蒂,洗耳恭听。
沈锡娓娓道来,停顿也无,话里没有征求薛高雁这个行首的意思,陈粟更是直接被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