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徐,燕子拂,巷子外赶集热闹熙熙攘攘。
巷子内却鸦雀无声。
一个男子杵在一堆杂物里,背影有些不稳,就是不敢回头来,而一个女子盯着他,脸色越来越冷,从齿缝挤出四个字。
“拜,见,殿,下。”
一字一顿,已经能听见后牙槽的咯咯响。
赵熙行终于有动静了。
能从背后看见他整了整衣衫,理了理发鬓,然后又摸了摸脸皮,确定没有什么丢了他“圣人威严”的多余情绪。
然后他呼啦一声转身来,带起一阵风。
负手在后,长身玉立,美如四月的容颜淡定又从容,没有任何破绽。
好个圣人面儿。
他清了清嗓子,一笑:“……不必多礼。”
程英嘤后槽牙蓦地咬紧,点点头,便倏忽掉头离去,临到巷子口,不知有意无意,脚尖砰的踢上一个簸箕。
顿时四分五裂。
赵熙行看着眨眼出现又眨眼消失的背影,笑僵了,意识到有哪点不对劲。
他抬起头,看向巷子头顶的一线天,砰砰砰,十几个龙骧卫的脑袋冒了上来。
他们趴在墙头,看着赵熙行,咋了咋舌,摇了摇头,异口同声的叹了口气。
“放肆。”赵熙行吐出两个字,底气却有些不足。
龙骧卫们却今儿胆大到可以,叹气声更大了,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赵熙行微微眯了眼。
于是大眼瞪小眼,君臣瞪了半天,赵熙行终于摸了摸鼻子,命令:“……把百姓请走。”
龙骧卫们顿时从墙头跳了下来,彼时还愁眉苦脸的样儿,立时激动得撸袖子干活,生怕自己落在后面。
“兄弟们,清场!助主子爷追媳妇儿哩!”
于是,龙骧卫们热火朝天的冲了出去,不到半个时辰,热闹的集市就安静了下来,只听得一个女子的疑问。
“这是作甚?东宫还横行霸道起来了?豆喜,诶,小贤王,你们也走了?!”
春风将一瓣桃花吹到男子脚下。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是了,他赵熙行的四月天,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给自己壮了两声胆,然后在一群龙骧卫“鼓励”的目送中,走出了巷子,追上了不远处的女子。
“程英嘤!!!”
他唤她。这阵子在心底压成了魇的名字,如今对着鲜活的人儿呼出,语调都在颤抖。
女子背影一滞。正要回头,就听到身后男子的低语,潺潺的,往她心窝上淌。
“你不要转过来!我……我怕你看到我,看到我的笨拙,和情不由衷……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我,更怕在你看过来的眉眼中,沉溺,失控,万劫不复……”
春水初生,春林始盛,人间四月天,刚刚荼靡。
那明媚温柔的春光,那微红了脸有些窘迫的圣人,那如一枝枝利箭往心尖上钻的话儿。
咻咻咻,一扎一个准。
程英嘤再大的火乍然就消了,甚至后劲太大,她腿脚都发软起来。
“赵沉晏!你胡说什么!不害臊!”程英嘤咬唇低骂,这次,是她自己不敢回头。
因为红云已经从她耳根漫到了脖子。
“害臊我也说,被你骂我也说,就是刀逼脖子上了,我也不吞半个字!省得某些狠心人儿,莫名其妙就消失,丝毫不顾旁人如何念头!三年前白的头发都枉费,好狠的心!”
赵熙行说得切切,咬字急,好似要把心都剖出来给她看。
程英嘤升起悔意,指尖乱搅着衣袂。
她听说过四月宫变后,东宫避世不出半年,发尾全都白了的事。
那时她并未猜到和她有甚关联。如今听到这番心意真相,不禁心头发热,在她为另一个他茕茕魂销之时,世间却有一个他,为了她青丝作雪。
究竟是她辜负,还是他错过,亦或兜兜转转四月初至。
“……你,你别说了,是我考虑欠妥,不该一声不吭……但我当时就着了魔怔了,脑子不清楚,再说我觉得圣人说得也有道理,才不知如何向你开口。”
程英嘤低头搅着衣袖,缠成团,有些歉意,有些无措。
“圣人?看来你突然搬走,是因为那晚父皇召见你,对你说了什么。但是,程英嘤你听好了。”
赵熙行咬字愈发用力,满腔热切都化为了拳拳赤诚,一字一顿,丹心示君。
“程英嘤,我不会试图改变你的答案,也不会试图,抹去他的存在,我只有一句话予你:你尽管去你想去的方向,前方可能不会有我,但只要你回头,我一定在那里。”
程英嘤的心跳,都在瞬间慢了半拍。
若世间有比四月还动人的东西,那一定是这番誓言,和说出这番誓言的人儿。
……
他说,尽管去你想去的方向,这人世风雨潇潇历遍,你应是这样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