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那一瞬间,前后相连,蛛丝马迹,沈银所有的猜测都通了。
花二就是程英嘤,悯徳皇后。那段年少轻狂之时,就不知所起的君臣逾越,于是便也懂了,赵熙行想问她的后半句话。
你说,她会不会没了。
是了,四月宫变后,三年,整整三年,眼前这个儿郎,又是如何捱着冰冷的长夜,以为红颜都作了枯骨,泪尽两茫茫呢。
生死难越。
这原来一直都是他心底最深处的疤,胆战心惊草木皆兵,但凡触着了一点,无尽的地狱就能将他湮没。
沈银吁出一口浊气,轻轻把赵熙行的手拿开,道:“殿下,程姑娘,不,皇后娘娘好好的活着,她不曾离开过你。”
“是么?你告诉我,她现在在哪儿呢?她又要把我推往无尽的暗夜,自己一个人潇潇洒洒地视若不见么?”
赵熙行像个孩子,白着脸,蹙着眉,委屈又慌张的,一遍遍追问着沈银。
“殿下,先回宫吧。或许娘娘有自己的打算,时候到了,她自会来见您的。”沈银也像安慰孩子样,柔声道。
她忽的想起,多年前那个四月,也是这般桃花开到荼靡的日子。
赵胤麾下的亲兵回报,周哀帝的羽林卫全军覆没,除了携密诏逃跑的四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皇后,太子,上将军,掌事姑姑。
三个月后,赵胤停止了搜查,令史臣盖棺定论,向天下公布了谥号。
毕竟兵荒马乱的,又兼旧朝余孽,这四人估计早就没了,蛆虫爬上红颜,脸面都认不出了。
然后那已有圣人之名的新任东宫,第一次失了态。
他将自己锁在东宫整整半年,从春到冬。
不上朝,不参议,不见外人,没日没夜的蜷缩在幽深的宫殿里,像一只被掐了翅膀掉在泥里的小鹰,惊恐又迷茫的看着这将那个她夺去的人世间。
那半年,他是怎么捱过来的呢?没人知道。
只是半年后,赵胤下令拆了宫殿,强行把他拽出来时,二十出头的殿下,发尾全都白了。
生死两茫茫。他做了最坏的打算,然后将自己陪她去了地狱。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而如今,梦早已不是梦,却又是魇归来了。
“殿下,请回宫吧。不然陛下又得跟当年一样,把这座山都给拆了的。”良久,沈银只能这么劝。
她又能说什么呢?
两个人之间的孽,她这个默认的储妃,说什么都是画蛇添足。
“好,回宫,当年她能再回来,今时也一定……回来……”赵熙行无力的咧咧嘴角,一声苦笑。
“我除了信她,还能做什么呢……什么都不能……”
然后,这疯子样的东宫就倒了下去。
三月荼靡四月尽,黄泉碧落孑然身,痴人说梦罢了。
十日后,赵胤看着榻上完全没了个人样的赵熙行,眉头扭成团。
“孙郎中,这小子什么时候醒啊?年纪轻轻,人高力壮的,怎么回来后昏睡了十日也没个动静?”
这番话是对一个正在旁边滤药的布衣老头子道。
“陛下稍安勿躁。这月余,东宫饭吃不好,觉睡不好,除了知道找人就知道找人。如今身子撑到极限,让他再歇几日也不嫌多的。”
孙橹奉上药盅,赵胤小心翼翼的接过,笨拙的挽了龙袍,亲自一勺勺喂给赵熙行。
可堂堂君王哪里干过这差事,榻上的男子又双目禁闭,一勺下去,顷刻从嘴角淌了出来。
“哎呀,这到底怎么弄的……这个臭小子,自己真寻死不成?快点给老子喝……”赵胤急出了一头汗。
孙橹笑了。连忙上前抢过药盅:“陛下,还是草民来吧。草民是郎中,多少比您顺手些。”
赵胤这才松了手。还是不放心的盯着孙橹为赵熙行灌药,道:“这药管用么?连几日当水喝也没见得人醒!”
孙橹叹了口气,看向那榻上不过月余,就削瘦得认不出原样的东宫。
想来世人都以为他着了魔怔,实则他不过是中了一个女子的蛊,无解罢了。
“陛下,殿下是心病呢。若心里解不开,喝再多的药也好不了。”孙橹无奈摇头。
没想赵胤眉蹙得更厉害,不满的一声冷哼:“孙郎中,你若提这不孝子和悯徳皇后的孽,就请打住!朕已有决断,不会让他俩胡来的!”
孙橹点点头,又摇摇头:“胡来?陛下,您太轻看了。有种刀山火海都不惧的执念,若是得不到,就会反过来把自己烧了的。当年把自己锁在东宫半年的殿下啊,陛下若还记得,就不要故意往伤疤上戳。”
赵胤眸色霎时凛冽:“郎中这话什么意思?”
孙橹背对他,立在绿纱窗下,桃花影里芳菲艳,落在他眸底,荡开沉沉的波澜。
人间情事浓。当年那番小心翼翼的君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