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天儿一天天暖和起来了。
积雪融化,春水解冻,青苗在雪被下蓄势。
春来制春衫。吉祥铺的生意也跟早春的太阳一般,热火了起来,四人忙里忙外,掂着银子笑得满脸花。
然而这日,四人看着一袭翠衫儿的女子,脸色都有些惊疑不定。
“有点熟……”筎娘和程英嘤对视一眼。
萧展浑身一抖,似乎牵动了不堪的回忆:“阿季的……小妹?”
最沉默的是容巍。他怀抱着长刀,倚靠在门柱边,长久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如同故人相见,第一句,不知是问她好不好,还是问她,是否还是记忆中的模样。
女子上前来,向诸人一福,是极端庄的帝宫里的礼。
“坤宁宫掌事姑姑,迟春,给各位拜个晚年。”
旋即,她走到容巍身边,深深看着他,不言不语,眼眶就蓄了泪。
而怀刀的男子垂着头,墨发在风中晃,一向冷峻的脸,意外的有些不稳。
程英嘤和筎娘屏息静气,捅了捅萧展:“你跟他俩熟,说说,怎么回事啊?”
萧展蹙着眉,从泛黄的记忆里捡拾起些碎片,恍然,一叹:“差点忘了。当年,他俩订了婚约,两家家长都许了。”
“婚约?!”程英嘤和筎娘掩唇一惊。
“不错。门当户对,名正言顺,要不是四月宫变爆发,这俩人大胖小子都得抱双了吧。罢罢,进屋去……别掺和……”
萧展摇摇头,把程英嘤和筎娘拉进屋,给容巍和女子留下独处的空间。
毕竟时光不言,当年的错过,已经不知是错还是过了。
堂里就剩下了容巍和迟春两人。
已经暖和起来的风儿煦煦刮进来,两人却都觉得手冰得厉害。
“你……过得好不好?”
良久,两人竟是同时开口。话一甫出,又都有些尴尬。
“是我误你。”
两人都急着缓和下气氛,没想到又是同时开口,说了同一句话。
好久不见,是我误你。
容巍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正视女子,抱拳一揖:“尉迟姑娘。”
女子瞳孔微缩。敛裙一福,用了东周的礼节:“容将军。”
若初见时。
一个千娇百媚大家秀,盈盈眉眼含羞,一个刀锋如雪上将军,兀自不识风流。
迟春,也即尉迟春,看了眼男子怀里的刀:“普通的刀?不是将军当年那把威震天下的破军刀么。”
容巍抱住刀柄的手紧了紧,指关节发白:“右相势盛,早就强要了破军去,如今不知何处了。再说了,此身已为下民,拿把名刀也不合时宜。”
容巍顿了顿,视线往外一扫,女子翠汪汪敝膝边有点溜须了,再好的料子也禁不住成天与砖地的碰撞。
跪拜。只有宫里高阶的奴才,整日跪来跪去,才会连绸缎也磨出须儿来。
“当年尉迟家的千金出游,衣衫儿沾了点下民巷子里的灰,你也会揪眉半天。如今却连须了边儿,也习以为常了。”
容巍轻道一句,脸色复杂。
迟春了然。淡淡一笑:“将军失了破军刀,而小女,裙衫儿跪人跪破了,都不再是当年昂着头任盛京日光洒在脸上的故人了。”
容巍握住刀柄的手一阵无力,蓦地就垂了下去。
差点连刀也握不稳了。
再重逢的,却已经不是记忆里的故人。
山川下降,海河上升,两鬓飘雪红颜都染了尘。
恍若隔世,俱往矣。
容巍压了压心绪,总觉得自己应该先开口,遂道:“你如今在宫里当差,可还过得去?”
迟春笑笑:“也没什么过得去过不去的。挣口饭吃罢了。我尉迟春不像我哥,不像你们,有什么大出息,我只念着活下去,奴才也是坤宁宫的奴才,三餐有肉,还胖了哩。”
女子最后说了句俏皮话,惹得容巍唇角一勾,屋内僵滞的气氛也稍稍缓解。
“不都一样么。风云过后,光辉过后,日子还是要过的。”容巍吁出一口浊气,“若尉迟公子还在,一定也只希望你好好活下去而已。”
迟春笑了,人们都说武将跟当成命的刀剑一样,看什么都是金铁疙瘩。
她却觉得,眼前这个将军,明明有时人间险恶只认一柄刀光,有时又白山黑水都在他眸底分明。
“真是的,小女还怕此番前来,您得怨我两句为赵家人卖命,忘恩负义呢。”迟春心底一片光落,澄澈,“今日得见将军安好,小女已是感念上苍。”
顿了顿,女子下一句,让容巍才漾起的笑滞住。
“毕竟,你我早有婚约。小女已视将军为夫,未曾悔改。如今小女孤家寡人,再见将军如故,余生但无他念了。”
迟春不察男子脸色有异,想到那年春衫翠浓,她偷偷站在屏风后,看到禁军统领代替男子殁了的双亲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