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纷飞,银装素裹,盛京压在了一床雪被下。
随着天家祭祖的启程在望,一道偷偷传到吉祥铺的上令,让四个人都脸黑了几天。
东宫有旨,南郊祭祖,让花二姑娘携亲眷同行。
天家祭祖,能去的都是嫡系或权臣,脸上都带了光,稍微旁支点的都没那资格。
这样一个告慰先祖的盛典,居然让一铺子下民同行,只怕是扮做伺候的奴才,都还不够格的。
程英嘤自知事关重大,赵熙行这等圣人,不会不知厉害,冒着要命的风头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理由。
于是,她看向来传达上命的豆喜:“……东宫不会是顾忌我等身份,想要在祖宗陵前,肃清余孽以正皇统吧?”
萧展筎娘和容巍三人,也冷汗一冒,使刀的使剑的使剪子的,齐刷刷全拿在了手里。
“说!是不是赵家的要斩草除根了?果然,这个贼子,一开始就没安好心!”
豆喜吓得腿脚一软,丈二摸不着头脑:“哎哟,各位祖宗,这都哪儿跟哪儿啊!东宫已经都安排好了,对外说是沈银姑娘要你们去,所以同行解闷儿的!”
沈银,身为平昌侯府的嫡姑娘,帝后默认许了东宫的人选,肯定够格。
而由着上次进宫侍疾的交情,南郊路途遥远,让几个说笑的跟去,陪病秧子千金解闷,也勉强够格。
赵熙行,真是对外扯得一手好牛皮。
“依我看,不去最好,去了就回不来了。”萧展却脸色愈阴,冷冷道,“南郊伴驾的都是当年右相党人,你我去了等于羊入虎口!”
容巍和筎娘也面露犹豫。岂止是羊入虎口,简直是在新朝王业前拿前朝余孽祭旗,一句话的事儿。
豆喜听得稀里糊涂。丢下一句“反正宫的话儿,谁,谁敢不去”,便逃也似的消失在雪地里。
吉祥铺陷入了寂静。
程英嘤看向檐下尺厚的积雪,忽的想到那个雪夜,为她点亮一盏橘灯的他,笑,似微光,将她的眼眸映得透亮又温暖。
于是,她看到了牢笼外,时间的锁生锈。
三月草长莺飞,四月杂花生树,六月,是你日光倾城。
她恍恍伸出手去,想去接簌簌落的雪花,又似乎想去触碰,一个她从未见过的世界,让那日光洒满掌心。
“去。我们都去。”良久,女子低低一句,从梦里来,“三年了,该去……看看他。”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终于,故人归来兮,而君早已候良久。
东周萧家天下,三百年帝统,一朝右相党人以赵胤为首,换了江山,而东周最后一位君王,在宫变当日,呕血驾崩。
赵胤尊周哀帝为弟,言自己是周哀帝之父,周顺帝的义子。由此,保留大周国号,延续大周旧制,厚葬哀帝,传承萧俗。
于是,才让新旧更替的风云,迅速平息下来,洛氏大案积累的恶名,也迅速冬去春来,民心安定,尘埃落定,四月东周亡,仅仅三个月后,七月,西周的国祚就定了九州太平。
赵胤面子是做得极足的,再加上把赵家的祖陵迁到盛京来,太不现实,所以他在大修了赵家祖陵后,便把盛京京郊的萧家皇陵,当成西周的祖先来供,每年祭祖,有板有眼。
而天下为了区分,把赵家祖陵称为“西陵”,而萧家皇陵称为“东陵”。
这座葬了萧氏十二位君王的,皇陵。从萧太祖始,至萧哀帝终。
这日,千里冰封,万里雪飘,青松翠柏十里相迎。
通往东陵的雪地里,一行车马长龙正在行进着,黄盖遮天蔽日,翠羽铺天盖地,侍卫奴才浩浩荡荡犹如长龙,簇拥着几辆雕龙绣凤的八乘马马车,雪地里车轱辘压出的痕迹,连成了蜿蜿蜒的天堑,延伸到灰蒙蒙的天尽头。
程英嘤撩起车帘子,雪还没飘到掌心,就化了。
“瞧这架势,连奴才都着了鹤氅,每个人呼一口热气,雪都落不下来的。”萧展嘲讽的声音从旁传来,“赵圣人好手段,这么舍得掏钱,全来裱面子了。”
顿了顿,男子的语调又囚了分涩:“什么皇弟,什么义子,都是他王权天下的自说自话……”
“好了。”程英嘤瞥了他一眼,“他能认这些,保留大周国号,让天下在三个月内就安定下来,这是他的本事,也是造福百姓的善举。”
萧展一噎。脸色愤愤,却也没反驳了。
容巍和筎娘在车里打着瞌睡,轻鼾。好像对这次东陵之行并没有太多波动,筎娘只念着捡些柏枝回去熏肉。
就算吉祥铺是以“伺候沈银”的名头来的,也是坐了四乘马的银簧软垫马车,车里温暖如春,包狐皮引枕,路途遥遥都能如进梦乡。
程英嘤却看了眼不远处朦朦的青山头,东陵,已经能看见山顶的佛塔了,心跳兀地加快起来。
三年了,她终于能最近的去看看他,问问雪地下长眠的他,过得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