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喜依然请了花二出来。
花二紧紧盯着车帘子后,仿佛要看穿里面到底坐了何方大神,是不是存心要她出丑。
这次,帘子后先递出来一截玉石。
是那种还没开凿,尚在石头里的璞玉。
花二本不想理,但见豆喜也没帮手的意思,心疼那璞玉摔碎了,只得伸手去接。
玉石一点点被递出来,逐渐变大,“一块”变为了“一盘”。
花二龇牙咧嘴。手上的重量已经压得她两股打颤了。
她终于接不住了。一个闷气,干脆松了手。
刚好,所有的玉石都被递了出来。
砰。砸在地上,尘土飞扬。
竟然是一整块嵌在石头里的璞玉。跟个磨盘似的,震得大地抖了三抖。
远处,依稀听得镇子口玉铺的吆喝“小店最近新出山了一批璞玉……欢迎各大匠人铺掌眼!哥儿得吉祥,姑娘愿如意哩……”
“二楞子送玉送了整块蠢石头!”
围观乡民哄笑。
花二脸色不善,当下拂袖回铺,砰一声摔上门。
而那辆马车也不管不顾,一言不发,扔了石头就继续前行。
当天晚些,一块玉石在吉祥铺门口横空出世。最后还是阿巍他们搬回去,给婆婆拿来晒腌菜了。
当天晚些,李郴看着又出现在门口的赵熙行,感激涕零的下拜带了疑惑。
最近东宫怎么老往他家跑?
第三天。出乎所有人意料,那辆马车又来了。
花二站到帘子外,目光里都是火。
这次,从帘子后递出来的,是一角铁皮。
花二没接。冷眼相待。
铁皮慢慢变大,显出原貌,轰隆一声巨响,最后一个炉子从里面被递了出来。
是的,一整个铁皮炉子。
上面摆满了烤红薯,新鲜的,还冒着热气。
花二杵在铁炉子前,牙齿咬得咯咯响。
不远处传来镇口的吆喝:“快来看,快来买!安远镇第一烤薯铺……小哥儿喜得吃三,小姑娘乐得吃八……”
围观乡邻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他们算是明白了。
这马车里不露面的神人是个二楞子。
送人家红薯居然送了整炉子,架势跟喂猪似的。
“这位小哥儿,不知车里坐的是哪位贵人……请问我花二哪里犯着他了。”花二冲到豆喜面前,恼羞成怒。
豆喜欲言又止。看了看帘子里,没啥动静,于是转过头来,做了个“无可相告”的无奈脸。
马车又继续前行,不发一言。
当天晚些,吉祥铺任那炉子杵在街上。乡邻的孩子们欢喜,纷纷跑来拿不要钱的红薯。
当天晚些,李郴看着又如神人降临的赵熙行,觉得有些头疼。
他犯了太岁不成?
连日接待东宫大驾,这“天恩”太过隆重,快把他砸死了。
第四天,马车又出现了。
这次,递出来的是整只烤羊。
整只。
架在吉祥铺门口跟结拜似的。
镇上酒香楼的吆喝在风里荡“小店今日有新鲜羊肉,大师傅炙烤,安远镇哥儿姐儿们,吃得嘴儿欢喜心儿喜哟……”
全镇乡亲笑了整晚。
当然,花二没有出门。她把门锁死了。
豆喜来请她不成,马车帘子滞了一会儿,最后还是递出了整只羊,架在了门口。
不久后,李郴再次跪在地上,山呼千岁,几乎快老泪纵横了。
赵熙行又来了。
第五日。马车再没来了。
安远镇的笑料也消停了下去。
东宫读书台。赵熙行临风窗下,提笔练字,秋风拂起他如缎墨发,落了一地桂花。
新晋的贴身内侍豆喜,跪在一旁研墨,余光下意识瞥了眼宣纸,不由眉心猛跳。
《诗》
诗三百。东宫在抄写《诗》。
经史子集,风骚赋雅。《诗》被上书房列为学问之始,东宫更是从小便倒背如流。
时时抄写篇章,刻刻诵先贤雅词,东宫不可不谓学冠帝宫。
然而,东宫此时抄写的,偏偏是《召南·野有死麕》
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
林有朴樕,野有死鹿。白茅纯束,有女如玉。
舒而脱脱兮!无感我帨兮!无使尨也吠!
被誉为圣人的东宫,鸡蛋里都挑不出错的,从前习《诗》,也只会抄写《雅》或者《颂》,诸如“维天之命,于穆不已。于乎不显,文王之德之纯”等言。
偶然抄习《风》,也只会是“终南何有?有条有梅。君子至止,锦衣狐裘”等言。
今儿怎么好歹不歹,偏挑了首最“危险”的《召南》。
豆喜不是文士,平日村口青纱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