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了僭越大罪,还能从东宫手里,一根汗毛不少的出来的,只有姑娘一人了。这种大福分,不得好好庆祝一番?”沈银笑意婉婉。
“沈大姑娘,这不妥吧。我等下民,怎么能和大姑娘同堂用膳呢?还是算了,我等回配殿,罗霞姑姑应该已经送膳来了。”
婆婆连忙摆手,给花三和阿巍使眼色,于是二人也跟着摇头。
沈银却看向花二,柔声道:“有何不妥?尔等伴我养病,至今多少有一分交情。今日只论故交,不论尊卑。本姑娘,特许。”
花二等人推辞不过,被沈银硬劝进殿,一同用了晚膳。
沈银确也说到做到,只论故交。和花二等人共坐一张案,并不因几人是下民,而摆什么侯府千金的架子。
于是,又像个菩萨似的,哄得所有人都开心,一晚欢宴。
待到宴毕,辞去,回了配殿,已是月上中天。
花三和阿巍馋了宫里的美酒,都有几分醉意,早早歇了。花二独自伫立在园儿里,看着月亮出神。
“二丫头,怎的了?老身见你今晚用得少,胃口不好?有心事?”这时,婆婆走了前来。
花二回头,一笑:“今晚沈大姑娘拿出了贡酒,婆婆竟没喝醉?”
婆婆佯怒,又忍不住笑:“你这丫头,老身见你在一旁不怎么动筷,心里忧着你,哪里喝得尽兴?”
花二心头一暖。婆婆是对她好的,从六年前起,就把她当自家孙女疼了。
她的爹娘都去得早,其他的族人,有她这个人,都当没她这个人似的。
唯有婆婆,流着不一样的血,却是世上最亲的亲人了。
“婆婆,我只是在想,真相,是好还是坏呢?”花二笼了笼薄薄的外袍,明明是初夏,她却觉得凉。
婆婆微疑:“这番话……是因为你今天见了赵熙行?”
花二眸色一晃,不置可否。
婆婆面色不定,有些担忧,有些不忍:“二丫头,婆婆觉得啊,这事好不好,不在于真相本身,而是于,真相里的人。”
“人?”花二眉尖轻蹙。
婆婆点点头,慈爱地拍拍花二的小脸:“丫头,好好的注视着回忆里的人吧,在你做决定前。”
花二垂下眼睫毛,月光在她睫毛尖镀了层霜。
回忆里的人?
除了婆婆,花三,和阿巍,其他的,她又该以怎样的目光注视他们呢?
在不懂的年纪,她做了一场梦,在懂的年纪,她的存在又被世间抹去了。
“好了好了,不要想了。丫头肚子饿了吧?晚上没用什么。瞧!”婆婆宽慰地笑笑,手一伸,掌心一枚烤红薯。
花二眼眸一亮。
“今儿沈大姑娘的晚宴上,有一道薯泥鸽肉丸。老身便偷偷去后厨,要了没切的红薯,用草灰烘了烘,想着你晚上饿了,肯定欢喜吃的。”婆婆递给她。
花二接过,熟练地剥了皮,咬了满嘴花,笑了。
……
十二岁那年,她被这个王朝以最高的礼节,送进了宫。
永远都是像面具一样笑的宫人,宫闱幽幽望不到头的殿宇,山珍海味却毫无趣味的锦衣玉食。
那个时候,她开始疯狂地想念,家府出门转角处,一个货郎担卖的烤红薯。
那货郎担走四方,十天半月在她家门口停一次,她拿胭墨画了历日,日子算得门儿清。
待到那一天,她便像过节般,叫小丫头出去买一个给她,吃得满手满嘴花,心里甜开花,然后正餐不好好吃,被长辈骂。
然而这种粗鄙的市井吃食,是不可能出现在帝宫的。她提起过一次,便永远不能忘,宫人们背过头的鄙夷。
唯有婆婆,会偷偷向御膳房要了红薯,拿去草灰里烘了,然后晚上无人瞧见时,小心翼翼地唤来她。
“娘娘,您瞧!”
她从兜里拿出红薯,变戏法似的。
这是她俩的秘密。
……
“婆婆,谢谢。”花二咽下最后一口,简单的味道,带来熟悉的温情。
婆婆抹了抹眼眶:“老身本就是伺候你的嬷嬷。你那时还是个半大孩子,说句僭越的话,老身心疼你啊。”
花二低头莞尔:“婆婆,时候不早了,你早些歇吧。我再待会儿。”
婆婆点点头,又帮花二把外袍拢了拢,才回了厢房,掩上房门。
花二收回视线,从怀里拿出一张笺纸,正是赵熙行赐给她的墨宝。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这一行漂亮的蝇头小楷,落入花二眸底,激起了淡淡波澜。
明白意思?她情愿永不明白。
过了就是过了。
又何必,去追寻真相呢。
时光如一条河,早就将故人,划成了两岸人。
花二手一松,将笺纸扔进了一个火塘里,火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