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姑娘就在里头。二姑娘自己去罢。”罗霞跺了跺鞋底泥,多嘴了句,“二姑娘,这园子不吉利。你也劝沈姑娘别呆久了。”
“不吉利?”花二一吓。
罗霞瞧着花二吓到的样子,忍不住笑,又板起脸正经解释。
“也不是甚大事。园子是周哀帝时候的,本来挺好的,可四月宫变一起,谁有心去照料花草?后来枯的枯,败的败,到了当今圣人登基,发现了这园子,但当时满院子花败叶残,宫人都觉得不吉利,没人愿去打理。本就是不大的园子,就干脆废了。”
花二点点头,记忆被一点点唤醒。
是了,是有这么个小园子的。
罗霞倒转回了,花二独自一人进了小园子,见得沈银在一块太湖石旁弄着什么。
“沈大姑娘!”花二唤了声。
“谁!”沈银被吓得不轻,花容失色,完全没了往日的端庄。
“是民女冒犯了,姑娘得罪。只是家弟和阿巍他们……等等,沈大姑娘……你在干什么?”花二本有歉意,可当看清沈银的手时,忍不住讶异。
纤纤玉手沾满了泥,水葱指甲里掐着草渣子,掌心握了枝金簪,尖儿上还戳着一只小虫子。
而她脚边是几盆花儿,普通的山野小花,蔫了的,开着的,半耷拉着的,四周飞着些小虫子,将瓣儿咬出小洞来。
显然,这沈大姑娘是听闻小虫子,就匆匆赶来,取下髻中簪,为这些花儿除虫子。
只是这种事,完全不像沈银会做的。
毕竟她是众星捧月的千金,十指不沾阳春水。贤良恭让,倒背如流,后妃之德,更是识字就开始念了。
所以花二一时没反应过神。她揉了揉眼睛,再次盯向沈银,这下后者终于脸红了。
“你什么都没瞧见!什么都没有!”沈银惊慌失措地低喝。
花二眨巴眨巴眼。十分确定,眼前的就是沈银,她记忆里端庄娴静跟菩萨似的女子,如今一身泥,一脸慌。
花二又看了眼那些花,心里咯噔一下。
宫里是不会有花败的。总是人为地,将将衰的花儿剪去,图个盛世吉利。
然而眼前这些花儿,有枯萎有盛开,花瓣飘零一地,是自然状态的花儿。
也是“真正”的花儿。
“你刚才除虫子不对……应该这样。”花二深吸一口气,走过去,拿过沈银金簪,蹲下身为她示范。
沈银愣愣盯着花二的背。良久,脸上的羞恼化为复杂:“你……不会觉得奇怪么?侯府千金养了堆野花,里面还有衰败的……”
花二没有抬头,只是很细心地为野花除虫,价值连城的金簪被她用得像个花锄,却又很熟练。
“沈大姑娘,东宫花苑里,开满了最名贵的二乔,永远也不会败,不会萎,然而在民女看来,和二乔比,只有这里的花,才是花儿呢。”
花二起身,把金簪擦了擦,递给沈银,意味深长一笑:“同样,如果沈大千金做这种事,自然离经叛道,但若沈银做这种事,不是很正常么?”
沈银身子一抖。脸上千万种思绪闪过,有震撼有激动有怀疑有感谢,本来因为生病而苍白的小脸,直弄得五颜六色起来。
而她身前的女子,瞳仁干净,真诚的目光仿佛能看进她灵魂去。
“……多谢……”
良久,沈银低头一句,语调有些不稳。
“不过沈大姑娘得把手上的泥洗洗,不然回去前殿,得叫人揪着岔子了……”花二话没完,就被沈银打断。
“阿银!人前不论,人后时,就叫我阿银!我今年十九,比你长一岁,我也唤你声二妹妹,好不好?”
沈银抬眸,恳切地看着花二,顿了顿,又加了句:“有空了……二妹妹还能教我些,如何养花么,除草施肥什么的……”
沈银似乎很感兴趣莳花,把掌心一团花泥捏来捏去,也不嫌脏。
难以想象,剥去端庄娴静的千金外壳后,里面的人儿竟如此灵动鲜活。
花二这才确认,她今天第一次,认识了沈银。
不是那个十全十美菩萨似的侯府姑娘,而是真真切切的一个十九岁少女。
花二笑了:“当然可以。不过话说回来,阿银是怎么养起这几盆野花儿的呢?”
“它们本来就在周哀帝的园子里。四月宫变后,园子被宫里弃了,我偶然发现,有几盆花儿生命力极其顽强,居然还活着。”沈银娓娓道来,“三年了,我偷偷养着它们。开了又萎,萎了又开,我任它们像外面的花儿一样,自然又真实地活着。”
沈银顿了顿,拉了花二坐下,两人就席地坐在满是花泥的砖地上,抱膝看着花盆。
“二妹妹,我猜啊,这些花儿是悯德皇后种的……二妹妹?”沈银忽然觉得,她拉住的花二的手,微微一颤。
“无妨,你说。”在沈银转头看来的瞬间,花二一笑,毫无异样。
沈银点点头,伸出保养良好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