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还很虚弱,意识不是很清楚。
盛慕槐两只手都握住他的手, 在他身前轻声唤:“爷爷。”
盛春看向了她, 眼神先是如婴孩般的一片迷茫, 慢慢慢慢地才聚拢了些, 将她认了出来。
“槐……槐。” 他艰难地从口中吐出两个字,一半边的脸和身体不能动弹。
盛慕槐心中酸胀, 强忍住泪, 安慰他道:“爷爷,槐槐回来看你了,你很快就会没事的。”
盛春嘴唇颤抖着, 费力地往上扬了扬。
他张嘴说了些什么, 盛慕槐听不清, 把耳朵凑在他身边, 才听到他说:“我好难受……”
盛慕槐的眼泪唰就下来了。
“没事的, 很快就会没事的, 爷爷你还要听槐槐唱戏呢。” 盛慕槐反复说。
“戏——” 爷爷口齿不清地呢喃, 半闭双目, 似乎意识又陷入了混沌。
盛慕槐于是蹲在他床边, 小声给他唱:
“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哇,玉兔又早东升。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 皓月当空, 恰便似嫦娥离月宫。奴似嫦娥离月宫……”
辛老板扮的杨贵妃模样犹在眼前, 唱着唱着,她的音调变成了从来没有过的荒腔走板。她看见爷爷的眼角流下一行泪来,他用虚弱地声音合道:
“人生在世如春梦,且自开怀饮几盅。” 不是小嗓,完全是虚弱的本音了。
盛慕槐把头埋在爷爷的手臂旁,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音。
爷爷又睡着了。
很快,医生就过来告诉他们,病人还在急性期,需要静养,家属今天最好不要再探望,等第二天白天再来。
李韵笙一直在门外守候,没能见辛韵春一面。
可为了不打扰爷爷的恢复,他们还是离开了医院。李韵笙和盛慕槐就住在离医院只有一街之隔的宾馆,方便有什么事随时照应,于学鹏家里还有一大摊子事,只能先回家,说好明天再过来。
那天晚上,盛慕槐又把她知道的爷爷这些年的遭遇都告诉了李韵笙。
他向来十分有精气神,走在路上都能看出是唱武生的,可现在脊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抽空了,颓然地坐在那里。
但很快,他恢复了原状,说:“慕槐,我会打电话把评委的活儿给辞了,这些天好好照顾他。这里的条件毕竟还是有限,我想等韵春身体状况稳定了,带他去首都接受进一步治疗。”
盛慕槐当然没有意见,首都的医疗条件是地方省会比不了的。不管怎么样,必须让爷爷接受最好的治疗。
第二天,于学鹏和李雪梅一起来了,李雪梅手上还拿着一个保温桶。
一看到她,李雪梅眼睛立刻红了,把她拉到怀里说:“苦了你这孩子了,这么关键的时候还要回来。”
“梅姨,别这样说。” 盛慕槐听得鼻尖一酸。
“嗯,咱们不说这些。我给盛老师熬了粥,医生说今天可以开始吃流食了。要不你去喂他吧?记住别多搬动,让他的头侧过来,慢慢吃。”
盛慕槐接过保温桶,看了李韵笙一眼,他说:“我和你一起进去,在旁边看着,不叫他看见我。你看这样好吗?”
盛慕槐的心里越发酸,点点头,拿着保温桶和勺子碗进了病房。
爷爷还不是很清醒,脑袋侧向一边,连脸上泛红的疤痕都没有了血色。
她走过去,蹲在他身边,给爷爷喂粥。
一勺粥送进他嘴里,他尽力地咽下去,可嘴角不听使唤,总又漏出来一些。盛慕槐很耐心,每喂一口都用纸巾给他擦干净嘴角,吃了不多以后,盛春又闭上了眼睛。
李韵笙一直静静地在一旁看着,脚下似乎坠了千斤。
他几乎不敢认,床上形容枯槁的老人就是曾经风华绝代的辛韵春。
在他有关韵春的回忆里,最早、印象最深的就是他们坐科时那条长长的队伍。他们排着队去太平园唱戏。
自己走在韵春的后头,月白竹布衫包裹着他削瘦的身体,四月枝头的芳菲让他脸上也散发着霞光。
他发觉自己在看他,便朝他微微一笑,眼睛映出了杏花的倒影。
那时候李韵笙还有争强好胜之心,却一下明白了为什么师弟能获得那么多人的喜爱,成为鼎成丰最红的童伶。
那是因为他天生就有一段风流。
后来他们总是一起搭戏,那条通向太平园戏楼的路,往后还并肩走过成百上千次。
终于他们俩一起红了,一同唱遍了北平,天津,上海,不知让多少人沉迷在韵春的舞台风采里。
可为什么,如今躺在床上形销骨立的人是他?
他艰难地,一步一步地走到了辛韵春的身边,在他看不见的那一侧。
盛春睡的很不安稳,手和脚时不时动弹一下。他轻声道:“师兄……”
“我在呢。” 李韵笙说。
没过多久,他的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