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洲生在秋天。
去年的这个时候, 贺云舒问他要不要办个小型的庆祝, 只家里人和近亲聚聚就行。
他拒绝了,说浪费时间。
她没劝他, 要他多休息,少上几天班, 家里也能撑得住。
他回她什么呢?
方洲用力敲了敲头, 忘记了。
最近记性不是太好,很多事情浮光掠影一般。
想起来一点儿,更多的却沉水底下去了。
昨天母亲来说话, 问他办不办生日, 或者全家去南山吃个饭。又见他精神不太好,劝他干脆休假。
他同意吃饭, 正好跟鼎食的股东会一起凑合了, 但休息却拒绝了。
新项目那边做了一个明暗局,在海城寻了个中间人买到一个有批文却无技术和通路的公司,花钱包装一番后再用人私下联系翟智诚;平城这边却让简东顶着, 也幸好魏宇咬得紧,工作细致,流程一直没办得下来,搞得连赵立夏都有点慌张了。翟智诚几次三番开会,要他出钱把两人的股份买走,他假意应着, 就没松口。
左手用海城的公司卖翟智诚高价, 右手用得来的钱压他平城公司的股份, 等火候一到,万事皆成。赵立夏不必担心赵家垮台,可以毫无顾忌地分手;关浩跟着翟智诚出走海城,大笔的钱入那边的局,起码好几年无法翻身;简东要么守着分公司不温不火,要么自谋出路。
各人有了各人的结局,方家又得一利;若是以往,方洲该兴奋得无可抑制。
现在却稍微差了那么点意思。
方洲从床头柜里翻出那张被磨得毛边的照片,上面的贺云舒依然在看他。
他那时候才二十岁不到,学业爱情两得意,父母也为他铺好金光大道,人生肉眼可见地没有波折。他只要保持住自己,沿着既定的路走下去,早晚会迈上顶峰。所以,他纵情肆意,领着朋友们呼啸来去,根本不觉得这世上有什么事能难住他。他也无须伪装,高兴了就笑,不开心了就走,打架起哄架秧子,一样无赖事也没拉下过。
即使偶尔有烦恼,也很快消失在飙车的速度和风里。
贺云舒所见的,是他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刻。
那样的日子过了没几年,父亲突然中风。
方骏还小,沉迷在做大厨的梦想里,对家里的生意完全没有兴趣;母亲忙着为父亲找靠谱的医生和医院,有时候还要带他出国好几个月;小姑虽然能在公司说上话,但和小姑父的婚姻陷入困顿,抽不出太多的精力帮忙;方家的其它兄弟叔伯,要么有自己的生意,要么有自己的算盘。
母亲承受前所未有的压力,开始考虑将公司交出去。
方洲不服气,父母亲一辈子的心血,怎么能白白给别人?
母亲苦笑,“不然怎么办?现在给出去,还能换钱,咱家还能轻松过日子。现在不交,等着别人来啃,肉全啃没了,咱们还要背债。何必呢?”
他热血上头,直接道,“妈,还有我啊。”
他是方家的长子,是父亲悉心培养的继承人,既享受了方家最好的供给,就不能在需要的时候指望不上。
母亲没说话,显然并不支持他这个决定。
方洲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之人,既决定了提前接班,马上就取消了出国的计划。
赵立夏来问他,“为什么不商量就做了决定,我呢?”
他理所当然地回,“我家出事我来顶,这是很自然的事。”
赵立夏失望地看着他,说自己扛不起那样的责任,便提出了分手。
现在想来,她离开他,不过是许多的委屈积累起来的。
他一如既往的自我,是压死这段恋情的最后一根稻草。
方洲没来得及品味失恋的痛苦,整个人便被卷入了社会的洪流之中。
公司繁杂的内部人事,外部错综复杂的关系。父亲病倒后,好几个大的合作项目停摆,合作人持币观望。
方洲很自信地以方家继承人的身份接手了项目,一个个合作人去拜访。然而招待他的茶水有,好酒好菜有,实在的话却没有一句。很多次无功而返后,在楼梯间抽烟的间歇听见下面人一声抱怨,“他当自己是谁?拎着一个方老板儿子的名头,就以为人家要跟他继续了?他凭什么?有能力还是有业绩?说大话的小子——”
他稍微清醒了一点,再去探望那些叔叔伯伯,果然从眼角眉梢里品出些味道来。
有亲近些的人来指点,告诉他其中玄机,帮忙分析各种姻亲关系或者利益关系。
他全盘接受,换了方法去做,可一转身,那得了他信任的人早挖了公司的利益出走,新开门户做起抢东家生意的事。
几乎令方家爬不起来,幸好方涵和方太太解囊相助,才免了一次危机。
方洲深受打击,万般想不通,人性怎么会如此?
甚至比被赵立夏分手还要受伤。
母亲安慰他,“这世道就是这样的,咱们保持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