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娘亲有没有遣人来问些什么?”
萍姑还没有回答,谭江月便说,“肯定要来问问是不是当真找回年年了吧?以前娘亲找了那么多回都没找到,这回当真找着了,说不定娘亲还不敢相信呢!”
说着话,嘴角的笑意便没消失过。
萍姑迟疑道,“夫人,还未遣人来问。”
谭江月愣了愣,随即笑道,“找了七年都没有找着,情怯也是应该的。”
萍姑又道,“姑娘,我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她手上的动作停住,凑到谭江月耳边悄声说,“我发现公子的耳后有一颗小痣,以前他是没有的。而且他的眼睛也不像……”
谭江月蹙起眉,“萍姑,你想说什么?”
萍姑咽了咽,终于下定了决心,将心里话说出口,“我在想,咱们是不是寻错了人……”
一贯温和好脾气的谭江月此时却面露不虞,“萍姑!痣和胎记不一样,是可以后天长出来的,且年年小时候眼圆脸圆,总不能十二岁还是那模样。此外,他说的还是京城的官话,一切都吻合,萍姑,他就是年年。”
她说话时却是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眼里藏着固执。
梳妆镜离穆渊有一段距离,还隔着道珠帘,两人说的话穆渊自然听不清,只看到谭江月端坐的背影,以及墨发被梳起来时露出的纤细颈项。
收拾齐整之后,谭江月在穆渊身边坐下,侧过脸来看他,“怎么只喝粥?糕点不好吃吗?这些糕点都是京城的点心,该是合你胃口的。”
穆渊看着眼前一碟碟糕点,红豆色,奶白色,金黄色,一齐散发着甜香,这是江年的口味吧?
正要说什么,一只沁凉的手贴上额头,谭江月笑道,“退烧了。”
而后身子微微后倾,神情放松地执起勺子,喝下第一口热粥,桃花眼便微微眯起来,像是餍足的猫儿。
察觉到穆渊的目光,那双犹带笑意的眼就这么看着他,她的眼睛很美,美得很特别,不知是否因为眼尾拖得长,显得两只褐色瞳仁较之常人间距近一些,看人时总给人注视之感,仿佛眼里心里唯有眼前一人。
细瞧之下,她的鼻梁一侧生有一颗浅色小痣,将目光点缀得越发动人。
穆渊移开眼。
“年年这样看我,莫不是想起什么来了?”谭江月弯着唇角凑近些。
穆渊却再次懊恼起来昨日说的那句“我没有想起来”了,一个慌要用无数谎言来圆,从此战战兢兢生怕被拆穿,他不想自己才出虎穴,又落入这个境地。
而谭江月从不会被他的沉默打败,当即又说,“吃饱了姐姐带你见娘亲去,年年从小就黏娘亲,见了娘亲说不定能想起很多来。”
穆渊想不出任何拒绝的理由,以江年的身份。
谭江月心满意足地瞧他一眼,而后专心喝粥,她坐得端雅,用得不紧不慢,好似在品尝每一口甜粥的回甘,乍一看只觉得这姑娘修养极好,细瞧一会儿却觉得奇怪。
穆渊垂眸,想着是哪里不对,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许久之后,便听谭江月轻轻搁下勺子,而后用清茶漱口,再慢条斯理地拈着手帕擦了嘴角。
“时候不早了,也该去见娘亲了。倒是你的头发,左右两边一长一短的,不如索性修到一般长。”谭江月看着他,目光带着征询,“可以吗?”
穆渊好似犹豫了一瞬,而后微微侧过身来,面朝着谭江月。
谭江月立时眉开眼笑,起身便去翻找梳子和剪子。
再回到桌边,他仍面朝着她端坐,黝黑的眼眸里是纯然的宁静。
乖得不得了。
谭江月心里软成一团,伸手将他的鬓发梳理得齐齐整整,而后用剪子比划出要修剪的长度——
在穆渊眼里,她手里的剪刀一寸寸靠近,顶端尖利,泛着银亮的冷光……
他以为自己可以克服的。
“啪——”
待他反应过来,已然将这把剪刀一把挥开。
额上生出细密冷汗,手也不受控制地胡乱挥舞,神情仓惶,姿态抗拒,谭江月担心他误伤了自己,伸手去捉他乱舞的手臂,谁想男孩瞧着瘦弱力气却不小,挣扎间直让谭江月的胳膊撞上了剪刀银亮的刀尖。
谭江月皱着眉扔掉剪刀,而后两臂展开,将男孩结结实实地抱住了。
他还在她怀里挣扎。
“年年,不怕了,不怕了……”她反反复复就这么一句。
多余的话也不知说什么,她对他的遭遇一无所知,只能从他过激的反应去推断。
可能有人制住了他,可能有人用剪刀在他面前比划。
谭江月红了眼眶,将男孩抱得更紧,就像小时候那样拥着他,毫无保留地拥着他,直到江年咬住她的肩,留下他的门牙印。
这一次他倒没有咬她,而是慢慢平静下来,轻轻喘着气,垂着眼,说,“……对不起。”
没有用,自厌的情绪淹没了他。
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