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城南。
靖南大将军府离街市不远,依稀还能听见商贩的吆喝、孩童的欢笑,可热闹的人烟气息传到高墙内,顷刻间蒙上清冷迷雾,遥远得恍如隔世。
早上又飘起小雪。
院子里蒙着一层飘絮织就的薄毯,半天了,没有清扫的人,也没有来往脚印。
门庭冷落。
霍怀秀将自己锁在房间里,右手握一把锋利的匕首,左手袖管翻起,露出苍白的手腕,皮下血管清晰可见。
然而更鲜明的,却是一道又一道重合的伤疤。
他面无表情,匕首重重落下,刀尖划破肌肤,留下一条横贯手腕的割痕,可锥心的疼痛之后,伤口愈合极快,流出来的血用手指一抹,凉的。
生无趣,死难求。
这样不人不鬼的日子,他活的好不耐烦,几天前就备下棺材,白辛苦一场,却等不来问罪的圣旨。
午后雪刚停,老管家来报,最近抵京的神医崔然登门拜访。
霍怀秀道:“不见。”
老管家停顿片刻,小心翼翼加了一句:“崔大夫说……是玉清公主让他来的。”
房里许久没人声。
老管家正想出去回绝客人,终于等到答复:“请他进来。”
崔然前些日子刚到京城,当天就得玉清公主召见,公主买下一间存货齐全的药铺,赠予他作为开义诊之处。他忙了好一阵子,到今天还显得风尘仆仆。
刚进门,瞬间呆住。
早听闻霍怀秀性情古怪,对于这次贸然登门,他已经作好充足的心理准备,可万没想到霍将军的品位如此奇特。
挺宽敞的一个房间,入目尽是白色,装饰的像灵堂。再一看,本来应该放置床榻的地方,竟然躺着一口硕大的黑色棺材。
崔然无语,心里默默叹一句: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霍怀秀坐在窗下,意兴阑珊。
崔然多年前救过病危的玉清公主一命,皇上特准他见权贵而不跪,因此他对着霍怀秀只是作揖,“草民见过将军。”
霍怀秀看着他,“公主命你来见我?”
崔然目光盯着脚尖,小心不往旁边乱看,生怕又看见那口恐怖的棺材,“是。草民前几日去过公主府——”
京城的公主、长公主、大长公主多的是,公主府却只一人所有。
霍怀秀语气嘲讽,“公主听说我命不久矣,特命你来替我诊治?”
难怪他等死等的辛苦,始终等不来好消息,原来那冒牌公主又换了主意,与其取他性命,不如先博得他好感。
毕竟,书中的他,将来可是君临天下的帝王,天底下又有几个女子能不为之动心。
“这……倒是没有。”崔然咳嗽了声,“公主说皇上十分关心将军的病情,正好有些药材托我送来。”
霍怀秀漠然道:“宫里赏赐的东西尚且用不完,公主的这份好意,我心领足矣。”
崔然松口气,“公主也这么说。如此,草民就不叨扰将军了。”
霍怀秀见他说走就走,眯起眼,“站住。”
崔然止住脚步,转过身,第一眼看见的又是棺材,心里一跳,“将军?”
霍怀秀唇边一抹笑,声音轻下来:“公主究竟怎么与你说的,你仔细复述一遍。”
“这……”
“我带病在身,无事可做,多的是时间。直到崔先生说完整,我不会放你走,天色若暗下来——”霍怀秀抬手,一指对面的棺材,“你睡那里。”
崔然心下叫苦,无奈道:“公主也没说什么,这话本来只是顺带一提。她说将军府缺的不是药材,将军若不收,我也不必多费口舌,徒惹将军厌烦。”
“只怕这不是她的原话。”
崔然额头冒出细汗,却不改口:“草民愚钝,听不懂将军的意思,那日,公主的确是这般吩咐。”
霍怀秀挑眉,“你在维护她。”
崔然道:“不敢,草民说的都是实话。”
霍怀秀笑意未变。他这个人,是笑是怒,都带着霜冻似的冷,毫无人气。
崔然不语,以沉默相抗。
霍怀秀记得这位名医,一半从前世回忆,一半从书里。
前世,柳曼柔天生体弱,在侯府当小姐、在国公府当少夫人的时候,都得过病症,情况十分凶险,而替她诊治的,就是这位妙手仁心崔神医。
他曾在侯府远远见过这个人,没多少印象。
可在柳曼柔读过的原著之中,作为复仇文男主的‘他’和崔然却颇有渊源。
崔然救过他几次,是他的生死之交。正因为如此,当年柳曼柔初到侯府,就想方设法结交崔神医。
事实上,前世他直到病死,也没见过崔然几次,神医只在女主有需要的时候,才会及时雨一样出现。
所以,假公主突然示好崔然——到底长进了,懂得迂回战术。
霍怀秀手指轻叩桌面,缓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