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半个月,霍怀秀闭门不出,不上朝,不见客。
身为靖南大将军,多年来驰骋疆场、镇守边关,人人都当他是钢筋铁骨的战神,永远不会倒下,如今因为一场小病,竟然卧床十几天,实在匪夷所思。
时间一长,闲言碎语便多了起来。
坊间盛传,霍将军与南夏陈石一战,虽然险胜,却留下不治内伤,撑到今日已是油尽灯枯,命不久矣。
这话传的有板有眼,几日后,宫里都来人了。
皇帝身边最得力的史公公带着太医院的岑御医前来探病,何向山代替病中的霍怀秀出面招待。
寒暄过后,史公公先是一阵长吁短叹,感慨霍将军劳苦功高,接着命人将皇上的众多赏赐抬过来,最后才慢吞吞道:“霍将军这病,皇上很是挂念,这不,岑御医精通医术,皇上钦点他来为霍将军诊治。”
何向山听了,心里一沉,暗想坏了,皇上定是怀疑将军装病。
大楚自立朝以来便由世家掌权,从前朝的权臣到中宫皇后,无一不是出自京城四大世家,只有霍怀秀是个异类。
众所周知,霍怀秀曾为永定侯府的家奴,出身贱籍,若非当年战事吃紧,满朝文武无人可用,皇上也不会任命他为三军主帅,出征南夏。
多年过去,霍怀秀早就坐稳了靖南大将军的位置,可因为出身,朝堂上依旧有许多人不屑与他为伍。
皇上一边重用他,甚至不惜以爱女下嫁,一边又处处提防他功高震主,生出不轨之心。
今日,只怕探病是假,试探是真。
史公公不停催促,何向山一时骑虎难下,忽听商朝硬邦邦道:“将军醒了,我带大夫去见他。”
岑御医愣了愣,道:“多谢公子带路。”
商朝走的飞快,岑御医跟在他后面,怎么都赶不上,只能一路小跑。好在将军府只有名字气派,占地不大,很快就到了霍怀秀的院子。
岑御医气喘吁吁,“等、等会儿。”
商朝回头,有点不耐烦,“怎么?”
岑御医喘了会儿,打量四周,不禁疑惑道:“你们将军府……难道没有丫鬟吗?”
这一路走来,偶尔有几个仆役在旁边闷头干活,可半个丫鬟老妈子都看不见,未免太奇怪。
商朝抱起双手,“以前有。其中一个犯了错,将军叫人把她扒光了绑在树上,绑了一夜,冻成冰棍了——喏。”他伸手一指,“就是前面那棵树。”
岑御医顺着他手势,看见了一棵歪脖子古树,想起这里死过人,忍不住哆嗦了下。
他早听说霍怀秀暴虐嗜杀,对他又是畏惧,又是不齿。
因为一点过错便把人活生生冻死……如此骇人听闻之事,也只有霍怀秀做的出来。
屋子里很冷。
穿过厅堂,拐两个弯,便是霍怀秀的房间。
商朝守在外面,让开路,示意岑御医进去。
岑御医只能硬着头皮报上名号,推门进去,才刚抬头,吓的双腿发软,‘啊’的叫了一声。
等回过神,已经汗湿后背。
这哪儿是正常人待的地方啊?!
外面天寒地冻,房里的两扇窗户却都大开,冷风一阵一阵灌进来,床幔随风摇曳——那帐幔竟然是白色的。
乍一看,像极了丧事才挂的白布。
整个房间活似一间灵堂——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帐幔、白色的床褥、被子……以及苍白的人。
霍怀秀靠坐在床榻上。
短短数日之间,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来,一件长袍原本剪裁得体,这会儿穿在身上却显得空空荡荡。
岑御医对着青年深深一揖,“下官……下官见过霍将军。”
霍怀秀淡然道:“无须多礼,请便。”
他的一条手臂垂下,正好枕着雪白的被子。
岑御医用三根手指搭上他的手腕,只觉得指腹下冰冷,不似活人应有的温度,好不容易探得脉搏,他大惊,忙收回手。
霍怀秀好整以暇,“如何?”
岑御医目光躲躲闪闪,额头冒汗,“下官医术不精,实在无法——”
“太医院中,论望闻问切之术,谁人能与岑御医一较高下?”霍怀秀讥讽,“你是自谦,还是不愿说实话?”
岑御医勉强苦笑,“将军谬赞。”
霍怀秀冷冷道:“是不是谬赞,你心里有数。”对方浑身不自在,面色越发难看,他自觉无趣,“退下。”
岑御医如释重负,慌忙告退。
临走,他在门口停住,回头看了一眼。
他再不喜欢霍怀秀,此时此刻,心底仍生出一丝惋惜。
这才多久啊!
当年银甲长/枪、丰神俊秀的少年将军,竟然只剩下半条残命和一把傲骨。
终究,可惜了。
*
史公公一行人回宫后,霍怀秀终于起身,走到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