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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觉得好可爱。
于是师昧抿了抿唇,嗓音如水波:“长老真好。想必对其余生灵,也会有所怜惜。”
“……”
顿了顿,忽又问:“对了,今日在书中读到一事,弟子有所不解,却也没有师尊可问。长老可替弟子释惑吗?”
总算不用再尴尬至极地聊救命不救命这种肉麻问题。楚晚宁如释重负,点头道:“你说。”
“孤月夜药经包罗万象,许多修炼之法都令弟子瞠目结舌。其中最令人不解的,是一种迅速精进灵核的圣药,服用之后,可使——”
楚晚宁的脸色不知为何阴沉起来,他打断他:“你想要这种药?”
“长老知道是哪种?”
“这药早些年在修真界颇受推崇,大小门派都会去药宗求卖。”楚晚宁微眯着眼,“我又怎会不知。”
师昧察言观色,而后道:“弟子对那药物并无兴趣,不过见药引中所需材料有蝶骨美人席之血肉,心中多少有些不解。不知这美人席……当算人,还是算兽?”
楚晚宁没有片刻的迟疑,他剑眉颦蹙,神情肃穆地回答向他求问的弟子。
“是人。”
他甚至没有说“算人”,而是不假思索地说“是人”。
“……”
师昧还未接话,楚晚宁就扫了一眼他怀中抱着的那本孤月夜药宗宗卷,一抬手执入掌心。
“长老?”
“孤月夜药宗所涉内容正邪难分,不宜初学时参鉴。你明日可去藏书阁借阅贪狼长老的著述,或更合适。”
师昧低头道:“藏书阁的存书,弟子只能借外区的那些,里头的……里头的都需要有亲传师父的允准……”
楚晚宁怔了一下,想到这孩子入门也有段时日了,却因为资质卑弱,连最宽容的璇玑都不愿收他。
斜风细雨间,他解了自己腰间的琳琅佩玉:“拿着。”
“……!”
“藏书阁的人问起来,你把我的令牌给他们看就好。”楚晚宁叮嘱道,“阅书当有择,不要因为看错了书而走错道路。”
师昧想双手接过玉佩,可是怀里的经卷太多了。单手又实在大逆不道,正不知所措面红耳赤间,楚晚宁却单膝半跪下,瞬间变得只比青涩稚气的孩子高了一点点。他垂下长睫毛,亲手将玉佩系在了师昧腰间。
做这一切的时候,楚晚宁的神情都很寡淡,似乎也就是和抬手收拾“拦路”的蚯蚓一样。
换作别的长老是绝不可能把自己的藏书阁令牌借给任何一个不熟悉的弟子的。这是规矩。
但楚晚宁显然不是个活在规矩里的人。
“好了。”给师昧系好玉佩,他重新站起来,垂下那只因为常年修葺机甲而生出细茧的手,“走吧。”
“……”青稚的孩子深吸了一口气。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深吸那一口气,但如果不吸的话,胸臆里霎时充满的某种情绪大概会让他痛哭。
其实很委屈。
无论是作为美人席,还是作为灵力缺乏的弟子,他一直都没怎么受到过公平的对待。往日里他也觉得无所谓,反正都已经习惯了,这些人在他眼里一个个的也都不过是丑陋至极的屠夫而已。
可真的有个人停下来,告诉他“蝶骨美人席是人”,真的有个人停下来,就这样把亲传弟子都不一定能得到的令牌交给他,只为了他不走歧路。那颗千锤百炼的心,不知为何竟忽然疼的厉害。
才终于觉得很委屈,一直以来,都忍得太辛苦。
师昧知道,其实自己看似温柔有礼,但那终究不过是他将危机看透后,给自己铸就的一张假面而已。
他躲在这张假面之后,用温和以自卫,用温和来退避,他看上去对谁都和蔼可亲,其实谁都浸不到他心底。他的心已经被蝶骨美人席的族群之仇给装满了,不会再有半点温情。
但是那天回去,写拜师帖的时候,他笔端勾勒,却多少总带了些难能可贵的真心。
信写完了,将毫毛破损的竹笔搁落,师昧望着流淌成潭的灯花。
他觉得自己的人生除了复仇与归乡之外,似乎多了一点意料之外的惊喜。这种惊喜对他而言或许有些危险。但当时,他觉得有一点柔情或许无伤大雅,改变不了他心中最大的报负。
此时此刻,师昧回头望着自己曾经的那么点“柔情”,心中亦不知是什么滋味。
愤怒?悲伤?
好像又不止那么单纯。
道不同,终是不能为谋。
师昧停顿片刻,还是半带嘲讽地说了一句话:“师尊,你看。无论是谁,在天命面前都是忍不住要争上一争的。你、我,人、魔,都一样。”
这句话说的很轻,楚晚宁立于高空,不可能听得到,但师昧说了,自己心里就觉得舒了一口气。
然后他率着千余名蝶骨美人席,转身向恢宏壮阔的魔域之门走去。
归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