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双眼睛都盯着那个归来的男人。
信任他的人觉得他很可怜,又湿又冷,像冒雨回家的犬。而不信任他的人,只觉得他很可怖,阴沉幽深,像爬出地狱的鬼。
雨水不停地敲击着屋脊青檐,渗入阶前石缝,瓦上苔藓。
墨燃抬起黑漆漆的眼眸,扇子般的睫羽下,眼神润湿。他轻声道:“伯父,我回来了。”
“燃儿!你怎么——你怎么一个人?”
薛正雍坐在尊位,他脸色很差,难得的不修边幅,铁扇随意摊在桌上,“世人甚丑”四个字潋着微光,宛如一场闹剧的批注。
“玉衡呢?”
墨燃迈进殿中,他像一滴水,在烧至十成反而宁静的滚油里落下,激起噼啪炸响,几乎所有人都在他进前的时候呼啦退了一大步。
“墨燃!”
“魔头,你竟有脸出来了!”
“你在孤月夜杀了这么多人,你居然还敢现身!!”
墨燃没有理会这些声音,这一路行来,他早已听说了孤月夜日前发生的血案。他也很清楚踏仙君会有多丧心病狂。几十个人算什么?几百个几千个几万个,天下人在他眼里都是死尸,一个孤月夜而已,踏仙君根本不会放在眼里。
“疯子……你和华碧楠根本就是一伙儿的!”
“你还想来做什么?今日众派高手都在此地,天音阁阁主很快也会到来。就算你诡计多端,善变至极,你也逃不出这天罗地网!”
“墨燃,你太狡诈了,你一会儿唱/红脸一会儿唱白脸,把所有人都弄得晕头转向然后你的奸计就能得逞,你何其歹毒!”
周围是潮水般的抨击与诘问,一张张愤怒的人脸在涌动着。墨燃谁也没有理会,他继续往前走,他已多少明白了华碧楠——原谅他并不想叫他师昧——的用意。
华碧楠给他掘了一个坟墓。连墓碑上的铭文都写好了,华碧楠算的很清楚,他会自己跳进去。
因为,在楚晚宁回想起前生的那一刻,墨微雨就已把自己判做了一具无药可救的死尸。
结束了。
“无论你脸上戴着几张虚伪假面,今日豪杰云集,都要把你的真面目拆穿。”
“必须把你送到天音阁处刑!”
吵吵嚷嚷人声鼎沸。刺入耳膜最多的就是三个字:“天音阁”。
墨燃没有想到华碧楠会把天音阁也卷进来,巧合?还是早有谋划?
浩荡天音,是修真界数千年来流传下的古老门派。这个门派的掌门最早是天神与凡人的子嗣,后来则世代由血亲相传。一代一代过去,天音阁主的神血虽已稀薄,但依然极富灵气。虽然天音阁平时不涉红尘,但就像凡人信仰修士,修士也都信仰着天音阁的公正。
百年的权威都已难推翻,何况千年。所以哪怕上辈子踏仙君问鼎天下,最终也留了天音阁一方净土。师昧很聪明,把墨燃交给天音阁处置是再好不过的,没有谁会不服判决,也没有谁能不服判决。
大殿内喧闹一片,墨燃沿着绣满杜若的地毯走着,走到前方,而后站定。
“我……”
这个男人只说了一个字,鼎沸人声就忽地熄去了。他们盯着他,许多人的眼神又是仇恨又是警觉。
他们等他的辩解等他的失态等他的过错,他们伸长了脖子准备随时扑杀上来将这个诡谲的恶魔撕成碎片。
此人善恶难辨,行动莫测,但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一定要——
“我来领罪。”
鸦雀无声,甚至比方才更寂静。
就好像磨刀霍霍欲行一场大战,金鼓敲响杀声震天,却忽然得知敌军将领已自戕帐中。
好荒唐。
“他说什么?”
半晌才有人反应过来,却不敢相信这个魔头认罪得如此轻易,于是低声地问身旁之人:“他是说自己来领罪吗?”
墨燃垂落眼帘,跪下来,面对伯父伯母,还有脸色煞白的薛蒙。灯影朦胧,映着他英俊而清瘦的面庞。
他确实是要引颈就戮,但是华碧楠如此算计他,他也不会让那人就此舒坦如愿。在忏罪之前,他还有一件事要做——
他要尽最后的一丝力量,去保护从此再也不能保护的人。
于是墨燃缓缓开口,嗓音沉炽。
“我确是满手血腥,因为一己私仇,杀过很多人。这些年虽想悔改,却依旧是罪无可赦。此事楚晚宁亦已知晓……今日我当诸君之面,除了陈表己罪,还另有一事要声明。”
他顿了顿,字句落下,如刀剜心:“我与楚晚宁已无师徒之谊。”
听到这句话,在场诸人多是愣大过惊:“怎么回事?”
要知道师徒公然断义是修真界的极大丑闻,发生这种事情,无论是师父还是徒弟,面子上都非常过不去。所以只要没有什么血海深仇,哪怕关系不睦,表面功夫总会做足的。
惊愕过后,不少人都小声嘀咕起来:“之前不还好好的吗?怎么忽然这样,该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