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 在场另外四人便齐刷刷看向陈琇。
顾子璇和薛如怀大笑出声。霍奉卿则淡淡睨向云知意,唇角轻扬。
陈琇本就紧张, 大家全都笑而不语,她急得更不会说话了。
“我不是、不是那个意思,”她尴尬得满面通红, 结巴着对云知意道, “我我我只是想说不要吵架,没有指你是母老虎的意思……”
云知意啼笑皆非,以指尖抵了抵眉心金箔:“放心,今日是出来玩的, 我才懒得与谁吵架。走吧。不是要上山吃素斋?”
经她这提醒,众人看看已大亮的天光, 便赶忙出城。
报国寺在东郊半山腰, 既有个“踏青游玩”的名目, 自是舍车驾改步行。
陈琇自觉先前说错了话,便亦步亦趋地走在云知意右侧, 见缝插针地寻话题。但她与云知意的关系向来淡薄, 一时也憋不出太多可说的, 只能又问起枣心笔的事。
其实先前在等薛如怀时,她和顾子璇已经就枣心笔问过许多问题,这会儿不过是车轱辘话。
云知意看出她在拼命释放善意, 便也不与她为难, 耐心地又答一遍。
顾子璇也知陈琇这是紧张了, 就在旁跟着插科打诨, 让她知道方才的那句无心之言还不至于惹云知意不快。
说着说着便到了报国寺所在的山脚,陈琇这才真的松弛下来。
一行五人沿山道缓步上行。
山道并不算开阔,三个姑娘并行在前,霍奉卿与薛如怀隔着两三步远随行在后。
阴阴遮蔽的小道间时有山风徐徐,阳光透过枝叶洒下碎金,有鸟鸣啾啾,偶尔还能瞧见松鼠在枝头跃动。
天地温柔,极目所见是全然不同于城中的静好。
顾子璇时不时扭头与薛如怀一搭一唱,任意起头说些年少闲事,陈琇和云知意偶尔接话笑应。
霍奉卿虽没什么表情,在被人提问时也会给面子地淡声作答,场面倒真有几分同窗相携出游的纯粹。
薛如怀问起陈琇将来打算。
陈琇苦笑一叹,垂首低声道:“我也不知该做何打算。或许最多一两年,只要我撑不下去,家里定会逼我辞官嫁人。”
官员也是人,要吃饭穿衣的。
劝学官真就芝麻粒大小,常年在外奔波,吃穿用度上的消耗不小,每月薪俸却仅仅三十个铜角,只能勉强保障最基本的吃喝。
若是寻常人做了劝学官,家中多少会给些补贴。但陈琇家境贫寒,又有个尚在求学的弟弟,父母还指望着她在学政从事的任上更进层楼,以便长久奉养父母、负担弟弟求学和将来娶妻所需,怎么可能贴补她?
见她伤怀颓丧,顾子璇无限唏嘘,拍拍她的肩,一声长叹:“哎。”
按现今原州的风俗,再考虑陈琇的家境,但凡愿给丰厚聘礼者,几乎不可能是什么良人。多半就是那种有几分家底、但年岁堪比她父辈的老不休。
这种人通常是丧妻或与前妻和离后,想要“买”个能给自家门楣贴金的填房、继室。
像陈琇这样的,年轻秀美、有学问,还曾在州府做过不大不小的官,家境贫寒又正好拿捏,恰是最合适的抢手人选。只要她父母放出风声,多的是这类老不休抬着重金厚礼往她家去求亲。
所以,对她家里来说,让她长久去做个没盼头的劝学官,远不如将她嫁人换聘礼来得划算。
话说到这里,在场众人都陷入了沉默,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若单只陈琇一人,那出于同窗情谊贴补她几年吃喝用度,并非难事。
可她如今的难题根源在于,她背后还有等着她拉扯照应的一家子人。同窗之间再是帮忙,也没道理将她全家人都大包大揽吧?
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大缙律》又没禁止父母安排儿女的婚姻,况且陈琇显然没有云知意那种自立门户的底气,外人怎么说、怎么做都不太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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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知意咬了颗薄荷蜜丸在口中,忽然出声打破了沉默。
“陈琇,雍丘县、集滢县、槐陵县这三处,去年开蒙受教的五岁以下孩童,各有多少人?”
这公事公办的口吻惊得陈琇一个恍惚,背脊凛直,仿佛在办事厅内答上官问话:“是问进官学人数,还是进私学人数?”
“总和。”云知意看似漫不经心地望着前方。
陈琇、顾子璇、薛如怀都不懂云知意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只有霍奉卿凝着云知意的后脑勺,若有所悟地以舌抵了抵腮,无声笑笑。
陈琇虽满眼茫然,却还是条理分明地答:“原州有好几家豪强大族,族学私塾都会招外姓孩童入学,但不会及时将具体人数报备学政司。所以学政司每年只能精准统计进入官学的孩童人数,私学这一块较为含糊。”
“无妨,你就说个大概。”云知意点点头。
陈琇扭头望着她,一边心算一边答:“雍丘……约三百人;集滢七百出头;槐陵不足一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