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言珝散值回家,一下轿就见长女托腮坐在门口石阶上。他神色微变,随手挥开随行小厮,三脚并作两步地迈上去。
“入秋地上凉,你坐在风口干什么?”
“爹,您可回来了。”云知意仰头笑得热切,目光细细扫过他略有皱纹的斯文俊面,扫过他鬓边若隐若现的几缕白发。
上辈子她死在了槐陵,没能回邺城见父亲最后一面。这辈子,她要多看他很多眼,把上辈子缺的都补回来。
言珝心疼道:“你的婢女去哪儿了?这怎么照顾的?!”
“我吩咐小梅去收拾东西了。有锦垫,不凉。”云知意笑吟吟掀起身上披风一角,让他眼见为实。
“我被您夫人扫地出门了,正等您回来话别。”
一面是爱妻,一面是长女,言珝只能无奈笑笑,坐在云知意让出的半边锦垫上。“怎么惹恼她了?”
“言大人,求您管管您夫人行不行?一遇到跟您有关的事就不讲道理,六亲不认,凶得很呢。”
云知意摸出个小瓶子,分了颗薄荷蜜丸给父亲。
“我夫人护我,我却与她作对?那也太不识好歹了,”言珝乐呵呵接下女儿的馈赠,“说吧,究竟怎么回事?”
云知意咬扁口中蜜丸,垂眸正色:“爹,学政司提请州丞府,暗查庠学学子涉足黑市赌档的事,您知道么?”
“嗯?州丞府瞒得还真紧,”言珝斜睨她,“你卷进去了?”
他虽是州牧府官员,但一向明哲保身,甚少正面涉足两府争斗。听闻此事,他最关心的只是自家女儿在其中牵涉到什么程度。
“学政司向州丞府举荐,让我做饵协助官差查黑市赌档,”云知意看着自己的鞋尖,“我答应了。”
“为什么?讲讲你的道理。”
“只有您愿听我的‘为什么’。母亲从来不问,我要说,她也不爱听。”
云知意眼眶有些烫,却是笑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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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世本就没多少新鲜玩乐,所以《大缙律》并不禁止赌档赌坊,允许百姓偶尔小赌怡情,做为辛苦劳作之余的一种消遣调剂。
但正经的赌档、赌坊需由东家提前上报官府,且需配合官府接受每季核查账目、不定期暗访实勘,确保遵守“单局输赢不超过十金”、“东家向赌客放贷利息不超过一成”这些法令,以免百姓因赌资过大、利息过高,闹出家破人亡的悲剧。
所谓“黑市赌档”,就是未向官府上报,私自在暗中经营的。
这种赌档,东主既不遵法纪,当然不会考虑“赌资过大、利息过高可能会害死人”这些事。
“爹,此次查黑市赌档,名义上是学政司提请,彻查庠学学子涉入其间。但您知道的,没那么简单,”云知意脚尖动了动,“您有几个同僚,可能涉案。”
因为这几日某些细节和上辈子有出入,她不敢说得太笃定。但上辈子确实有几位州牧府中阶官员因此身败名裂、丢官下狱。
“若有人涉案被查实,那也是咎由自取,与你个临时受命、协助办差的小姑娘有什么相干?”
言珝笑着摸摸女儿的头顶,宽慰道:“你向来比爹有锐气、有担当。既你觉得这事该做,那就放开手脚去做,无需顾虑我。我虽尸位素餐、无所建树,自保却是会的。”
“您别总这么说自己。原州官场水深,有些事我能做,您却不能。”
这话不好听,却是事实。
眼下的云知意只是庠学学子,并无官身,在原州却能享“非正式场合见州牧以下所有官员皆可免跪,只行常礼”的特权,这是循礼法规程而来。
因为云知意记在“京畿云氏”门下,而京畿云氏的家主是世袭九卿之一,真金打定的贵族门楣。背靠如此家世,整个原州都没几人受得起她大礼跪叩。
而她父亲言珝是庶族,母亲云昉外嫁庶族子弟,按规矩也从云氏名下划出,改入言家门,随夫成了平民。
云知意的弟弟妹妹随父姓,当然也一样。
在必要时,云知意有资格向京中的祖母求援,请求动用云氏人脉、资金,她爹娘与弟弟妹妹就无此权。
所以,有些事云知意做就做了,旁人再不满,明面上也不敢给她小鞋穿;若是换成言珝,那就不好说了。
上辈子云知意认死理,明白向云氏求援会伤父亲的颜面,也会让母亲因此更疏远自己,所以咬紧了牙,至死都没向祖母求援。
这次不会了。上辈子吃了大亏,足够她谨记“谁的颜面也没有命重要”这个朴素道理。
“爹,其实我什么都想好的。只是母亲身体不好,我怕她真动大气,刚才在她面前没敢多说。”
云知意咬了咬唇,故作轻松地笑起来。
“我打算先去城北官驿借住几天,等小梅带人将南郊的云氏祖宅收拾出来,我就搬过去。”
她既是云氏子弟,认真论起来就不是真正的“言家人”。
按礼法规程,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