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护军按住他:“我只能求圣人留下你,掩盖此事。忘了你的卢龙军,以后都不要提起,你仍是山家的大郎君!”
山宗一动不动,散发遮着黑沉的双眼:“圣人不见我,却只召见父亲,一定是保我有代价了,是什么?”
山上护军眉心紧皱,烛火里如骤然苍老:“圣人年轻时在边疆受过突厥袭击,当时我曾救过他一命,除此恩情外,我已辞去上护军一职,交出山家大半兵权,此后不再过问世事。”
“原来如此。”山宗扯开嘴角。
“这些都不算什么,你是山家嫡长,你活着山家便不会倒!”
“我必须要领兵。”山宗站起身:“我不能废在山家。”
“圣人不会再让你领兵,也不会让你去救卢龙军!”山上护军低吼:“战事已了,卢龙军只剩一面残旗,可能已全军覆没了!”
山宗孤松一般站着:“那我就自己救。”
他大步走去门口,一把拉开门,冷冷盯着外面禁军:“我要面圣。”
……
幽幽大殿空旷,帝王高坐御前,苍老颓唐。
“你说你要在幽州任军职?”
山宗跪在下面,脊背挺直:“是。”
帝王长叹一声:“你犯下如此重罪,朕念在山家和上护军多年功勋,又器重你将才之能,才保下了你,如今为何还要去幽州?”
山宗一身沉定:“幽州节度使已死,九州崩乱,幽州需要人镇守,臣只领幽州一州。”
帝王似是沉凝了一瞬:“幽州确实需要人镇守,但只领一州,又如何能抵挡关外联军?”
“只需屯兵五万。”
“五万对阵关外是不多,朕相信你的本事。”帝王稍稍停顿:“但往关内而来,一路积沙滚雪就多了,或许也会随你出关。”
山宗幽幽掀眼,扫到帝王下撇沉坠的嘴角。
他现在没兵,不足为惧,但一旦去幽州有了兵,便成了个忌惮,是怕他因卢龙军之事报复,有不臣之心,也不愿他带兵出关救援。
他抿住唇,又启开:“两万兵马。臣愿永镇幽州,不出幽州。”
“永镇幽州,不出幽州。”帝王沉吟,声音里掩着深深的倦怠。
山宗语气沉缓:“易州将领周均有心争占头功,此战失利,必对臣生仇,可将他调至檀州镇守,从此九州分治,有他就不会聚于臣一人之手,臣也不能轻易调兵从檀州过境。”
在檀州放他一个仇人,等同看守,他宁愿自戮一刀。
而后又戮一刀:“臣愿自逐出山家,从此亦再无山家军可依靠。”
帝王手按在座上,深深感叹:“果然,如此谋略心智,朕没看错,若无此事,你才适合做幽州节度使。”
山宗说:“只求陛下不要给卢龙军定罪,卢龙军不曾叛国。”
寂静许久,苍老的声音又响起:“朕答应你,彻底遮掩此事,幽州节度使是在关外追击敌军时被杀,与你无关。但所有相关的人,必须掩埋,包括你的下属。”
山宗握紧拳,松开牙关:“是。”
帝王点了点头,抬起枯瘦的手招了招:“那好,立下帝前重誓,密旨封存,朕特赦你无罪,授你幽州团练使。”
山宗垂首:“谢陛下……”
明处,卢龙军平定幽州战乱后折损严重,剩余皆编为幽州军,再无卢龙军。
暗处,密旨封存,从此卢龙旧事不得提起,言者听者同罪论处,直至身死魂灭。
永镇幽州,不出幽州。
若有违背,悉听惩治。
从此再无山家大郎君、卢龙军首,只有幽州团练使。
……
洛阳山家,山宗最后一次返回。
书房里,山上护军震怒,当场扯住他衣领:“你怎能如此行事,不要忘了,你还是山家嫡长子,我不惜一切才保下你,你岂能如此不孝!”
帝前重誓,何异于与虎谋皮。
山宗一把挣开,身上穿着再寻常不过的胡服,只带着随身的直刀:“那便请上护军恕我不孝。”
山上护军怒目圆睁:“那神容呢?她与你刚成婚半载,还在等你回来,你就此离开山家,她该如何?”
山宗沉默地站了一瞬,咧下嘴角:“也对,本就是一桩联姻,我已不是山家大郎君,长孙家应当也不需要个罪人当女婿。”
他霍然转身出去。
广源惊喜地迎上来:“郎君,你回来了!”
“取笔墨来。”
一封和离书在广源的惊疑不定中送去大郎君所居主屋。
山宗已往外走,特地走了后院。
杨郡君最先闻讯赶来,在门边拉住他:“宗儿!你做什么?别人不知道你,为娘还能不知道你,若你真对神容如此不满,当初又何必娶她,何人能勉强得了你啊?”
山宗勾着嘴角,拉下她的手:“便是如今生出了不满。”
“何至于此,你还要因此离开山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