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已过,徐凛屋内的灯火未熄,他低头看着笔下丝毫不减潦草的字迹,青丝从肩头垂落,在灯下显出些朦胧的光晕来。
这页写完,原先被他亲手烧去的手稿也算重新写下了。
徐凛捏了捏眉心,脑海之中浮现了他在学堂上与太子太傅的对话。
太子太傅名唤何狷,当世大儒,文韬武略,无所不精,就连皇上也敬他为师。
太傅高洁不羁,未曾入朝为官,仅担任教导太子一职。
一日课罢,徐凛与何狷师生二人相对而坐,饮茶闲谈,聊至江南民生一事。
何狷饮了一杯酒,突发奇想,给徐凛出了一个难题:“如若江南连日干旱,作物凋敝,饥荒爆发;恰逢中江上游水量丰沛,可修筑河渠引水至江南,以缓旱灾饥荒,但需江南饥民承担徭役,你当如何?”
修筑河渠是解决问题的关键,若不修建,则饥荒会一直持续下去,但饥民却难以承担修筑河渠的徭役,何狷考的是徐凛在天灾面前能否有所取舍。
徐凛闭目沉思,许久方才说道: “应当先解决饥民的粮食问题。”
何狷微笑,心想这小太子果然是太天真:“国力有限,若先救助灾民,河渠恐怕无力修建,此举无异于饮鸩止渴。”
徐凛摇头:“若先修筑河渠,饥饿加上繁重徭役,会死多少人?”
“可是这样才能让更多人活下去。”何狷拍了拍徐凛的肩膀,“太子殿下,您将来要治理的是整个国家。”
“无民则无国,每一位百姓的生命,都需要负责,不是么?”徐凛皱眉反问,双眸如水清湛。
何狷揽过他的肩膀,轻声说道:“这是明面上的话,您将来登上帝王之位,类似的问题,会更多,您要学会取舍,不是天下人的性命,您都护得的。”
徐凛闭目摇头,第一次没有认同何狷的观点:“先生,总归是有一种办法,能够同时解决江南饥民和修筑河渠的问题。”
“江南无水,稻米黍麦无法生长,国库有限,你要如何解决?”何狷的脸色变得有些严肃,未来的帝王,怎能如此天真?
“若以其他作物代替,不行么?”徐凛想到了他曾经阅读过的一本破书上描述过的植物。
“我的小太子哟,稻米这样好生长的作物,没有水都要死了,您要去哪里找比它更好养活的作物?”何狷轻笑一声,终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深谈,“今日就说到这里吧。”
“先生,或许有的。”徐凛将桌上的笔墨纸砚一一收好,朝何狷鞠了一躬道,“可否给我一月时间,我给您一个答案。”
“你这孩子,莫不是想去江南玩了?罢了,就给您一月时间。”何狷忽然想起了什么。
“若您能给臣一个合理的答案,臣府里那坛子埋了十年的梨花酿,就送给您了。若您不能,还需向臣学习真正的‘帝王之道’。”何狷笑着与徐凛击掌为誓,算是定下了一个赌约。
因此,徐凛才来到了江南,寻找他之前在一本来自海外的书籍之中记载的作物。
听说它久旱也能生长,并且可代替稻米黍麦等作为主食,只是在大乾朝的疆土上从未见过它的存在。
徐凛本就是为了抓住一个虚无缥缈的愿望,来应对与何狷的赌约而已。
后来他眼睁睁地看着这好不容易寻来的植物死了,只觉一个轻飘飘的气泡在眼前炸裂。
或许太傅说的是对的,所谓“帝王之道”,当真是凌驾于百姓之上,而不是与百姓共前行。
徐凛看着手下笔尖在纸上洇出一团浓墨,此时屋外的小太监忽然敲响了房门。
“太子殿下……有位宫女给您送来了两样东西,您要看看么?”此时天色初明,小太监也没想到一大早就有人给东宫送了东西。
“哪个宫的宫女送来的?”徐凛打开房门,发冠严整,一丝不苟,丝毫不见疲态。
“不知。”小太监怀里抱着一个大花盆,上面栽种的植物叶子绿油油的,似乎在招手。
“这……”徐凛当然认得这植物,本来他以为这植物病恹恹的样子已经没救了,没想到它竟然好端端地被种了起来。
“还有这个。”小太监双手呈上一个信封。
徐凛马上接了过来,拆开一看,脸色马上变了。
这字……当真是……太丑了……
(闻鹤:怪我咯?)
他勉强辨认出了信纸上写着的内容,上面详细地记下了照顾这植物和它的繁殖方法。
“原来如此……竟要持续让它接受阳光照射么?”对于种植一窍不通的徐凛恍然大悟。
他将信纸收好,问小太监道:“当真不知道是哪个人送来的?”
“这……”小太监面露难色,“虽然送这两件东西过来的宫女没说她是哪个宫的。”
“但是,腰带上纹绣是蝴蝶的,也就只有蝶宫了吧。”小太监当然不会对徐凛隐瞒什么。
徐凛长眉微挑,又想到了那晚月色下闻鹤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