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看见了门前的寇冬, 表情猛然一变, 伸手便要关门。
就这一秒的功夫, 寇冬将一条腿别进了门里, 硬生生将门撬出一道缝来。男人试了几回也没能将门关上, 干脆扔下这门,拔腿就往屋里走。
寇冬拽住了他的手臂, “你跑什么?”
男人没有回头看他, 只是声音冷硬, 道:“你走吧。我们不会和外乡人说话。”
听到这个说词,寇冬反而微微笑了起来。
“是不会吗?”
他手上用的力气更大,不让男人挣脱。
“还是不敢?”
“……”
秦僮沉默了下, 终于扭转过头。他的面容白皙,模样温和,如今看来,不过是一个普通男人,和当时揭下面具后青面獠牙的恶煞模样全然不同。他瞪着寇冬,目光像是恨不能将他撕碎。
“你想问什么?”
寇冬说:“你知道的所有。”
房里有小孩跑出来, 扒着门边喊了一句爸爸,看向寇冬时, 又怯生生地往后缩了缩,小声说:“是猪八戒……”
说的是寇冬的傩面。
男人瞧见孩子,脸色也登时一变, 将他往屋里赶。
“回去玩去, ”他催促那男孩, “大人说话,就不要乱插嘴了。”
小孩还想多看会儿猪八戒,恋恋不舍地盯着寇冬。男人在他背上连拍了几下,才算起了作用,将孩子哄了回去。
他将头扭转回来,发现寇冬正盯着孩子进去的背影。
“他也是?”
秦僮明白他问的是什么,微微苦笑,“是啊。”
他声音极轻。
“他妈妈喂他的。——他不知道,一直以为那一段是梦。”
寇冬喉头猛然有些犯恶心。
看起来一派天真无邪的孩子,其实也曾经吃过同类的血肉——这个事实,着实不能让人觉得美好。
“从哪儿开始说起?”秦僮低声道,“来,我们去那边,不会被他听到……”
他的瞳孔幽深,轻轻叹出一口气。
“是时候该将这罪孽挖出来了。”
*
他不知道第一个神明是在何时出现的。
但从秦僮出生时的记忆里,便已经存在那样一位神明,慈眉善目,祥云环绕,独自端坐在神庙的神座上。刚刚降世的孩子都要抱去神明面前,求他给予庇佑,神明将自己的手抚过孩子的额头,把神的恩泽广洒于芸芸众生。
在他的庇佑下,百年来,山海村始终人丁兴旺。神庙中香火从未断绝,每一年,百姓都会举办盛大的傩戏,傩面们唱歌跳舞,奉着贡品,共同献给保佑他们平安的神。
秦僮幼年常常去看这样的傩戏。
那时的傩面下都是人,人们欢笑着,跳着,围绕着这一年的丰收纵声高歌。
他们常常到神明面前祈愿。生病的祈祷早日康复,新婚的祈祷早生贵子,家中有老人的祈祷平平安安,有幼子的祈祷成长顺遂——就算是再无心无情的人,也会向神明祈祷,愿自己家财万贯、箱藏千金。
神答应他们的请求,赐予他们所期望的好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的香火愈发旺盛。村民为他铸了新神像,供奉的愈发勤谨。
“直到那一年,”秦僮低声说,目光沉沉落在空中一点,似在回忆,“那一年……毫无预兆的,他给我们托了梦。”
梦里地动山摇,村镇陷落,民不聊生。
山海村从上到下,无一个活口。
梦境醒后,村民都知晓了这是神给他们的提醒,因此再不敢睡。在三更,所有人都跑出了家门,共同聚集在村附近唯一的一片空地上。
“是真的吗?”
“谁又能知道,但总不能回去——”
天色熹微,又有人产生了回去的念头。他们种的庄稼,家中攒的一些钱,养的牛羊猪……都还在那里。
村长却将人拦住,只说:“要听神明的话。”
他年纪大,说话也公正,在村里很有威信力。想回去的人梗着脖子不服气,却也不敢和他争,正想着偷偷往回跑,便听见有孩子一声惊呼:“你看——”
梦境中的预兆成了真。他们赖以生存的土地张开了狰狞大口,肆意吞噬着房屋牲畜。天摇地动,村民甚至连站也站不稳,耳旁全是房屋倒下时发出的轰隆巨响。
多亏神明的提醒,山海村的人活了下来。
他们在空地上待了一天,待回去时,皆是哭天抢地的声音。
房子没了,牲畜没了,值钱的东西也没了。
好在人还在,已经足以让人庆幸。
有人提议去看看神庙,老村长带着众人一同前去,却看见这一片荒芜之中,唯有神庙高大威严、屹立不倒。其中的神像仍旧面目端庄,单手执花,根本不曾受到半点损害。
村民们松了一口气。
可也就是从那时起,他们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