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念原瞪着眼前分明已经喝醉了酒, 却还一口一个玉莲姑娘的人,气得抬起脚往他肩上一踹。
“还玉莲姑娘呢,早知道那天就该放你去跳秦淮河!”
徐承志被他一踹,人往后倒在船舱里半天没动一下,李念原以为踹伤他了, 赶紧跑到他身边查看,却发现他竟是睡死了过去,这会儿正轻轻侧躺着打鼾呢。
“行, 你就睡死在这吧!”
李念原扔下这句话气呼呼地转身走了。
他这一整晚都睡得不甚踏实,天快亮的时候他做了一个梦,梦里头大郎和大姐哭得和泪人儿似的来找他,说爹爹要续弦, 大姐拽着他的手就往家走,让他去拦着爹爹。
李念原进到徐家的时候婚礼已经开始了,一身喜服的徐承志喜气洋洋地牵着新娘的手准备拜堂, 此时打门外忽然刮进一阵大风,吹落了新娘的红盖头,红盖头下露出的脸竟然不是玉莲而是水莲。
李念原吓得大叫一声“不”, 他睁开眼, 发现自己在满身冷汗中醒来。
他躺在床上, 因为噩梦而疲惫地喘着气。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觉着力气重新回到他的身上, 他抓起长衫往身上一披,走出自己的房间。一拉开门,一股龙井的清香便扑鼻而来, 混沌的头脑瞬时清醒了许多。
徐承志跪坐在一张四四方方的茶几前,手里提着他最是心爱的紫云山人亲制的紫砂壶。壶嘴一歪,茶水自壶口注入杯中,一片水汽氤氲之中香味随之蔓延开。
他倒了两杯茶,自己端了一杯在手里,拿起另一杯轻轻放到对坐。
“刚泡好的,既然起来了,就一起来喝一杯吧。”
有人伺候自己倒茶喝,李念原当然不会拒绝。他扯着身上的衣服往地上盘腿一坐,不客气地拿起茶杯一饮而尽。
徐承志摇着头深深一叹。
“可惜,可惜,一百两一两的顶级雨前龙井,满洲小皇帝都喝不到的好东西,就这么被你暴殄天物了。”
李念原剜了他一眼,不客气地怼了回去。
“万两难求的前明女儿红,这些日子被你糟蹋的金陵城都快找不出第二坛了。”
徐承志瘪了瘪嘴。
“行吧,那咱们彼此彼此。”
他主动提起茶壶往两人空了的杯子里填满茶水。
李念原看着他问:“你这是酒醒了?”
徐承志道:“醒了,早就醒了。大半夜的在船舱里就被冻醒了,某人自己在屋里呼呼大睡,却连条毯子都不给我。”
李念原有些心虚,他端着茶杯转头朝船舱外看。
“啊,今儿天气不错,嗯,风也大,我看再过半个时辰咱们就能到了。”
这两个人,一个喝茶,一个倒茶,气氛一下恬静下来,再也没人提什么水莲姑娘或者是玉莲姑娘。
一个时辰后,船靠上码头,徐承志和李念原先后下船,码头上挤满了人,一个官差凶神恶煞地赶着一群人往一艘船上走,人群里有老人也有年轻人,各个都用绳子捆着手,女眷们低着头靠在一起低声呜咽。
徐承志心里一阵不舒服,不自觉地拧着眉。
徐家的船夫在两人身后叹着气说:“哎,可怜哟,听说是江都县的张举人家,据说是在他家抄出了反诗,这不,全家都跟着倒了霉,听说是要被押到南京去审。”
江南在满人入关后成为了南明小朝廷的中心,扬州沦陷后桂王逃进云南,改年号永历,江南的百姓许多人嘴上说着顺治年,心里用的却是永历年号,尤其是在前朝考取过功名的许多读书人,都心系故国。
郑将军和李将军在南边的大捷无疑是给了江南的仕子们复国的希望。
徐承志默默地看着那群人像畜生一样被驱赶上船,心中百般不是滋味。
他当然记得外祖父临终前把他叫到身边,怎样含着眼泪,念着他的名字。年幼的时候他也有过复国梦,在广陵书院的时候,还和同窗们偷偷清谈过复国的理念,然而这些年少时的梦想都随着时间早已远去。
满人政权日益稳固,而云南的小朝廷却不时传出三王内讧的流言,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大明,是回不来了。
“喂,你看什么呢?”
李念原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他的前头,他懒洋洋地望着他,语气里透着些不耐烦。
“没什么。”
徐承志快步上前。
“走吧,上我家去,我让家里买了一篓子螃蟹,一到家就蒸上。”
李念原笑得眼睛都弯成了一道月亮, “哎,螃蟹!好好,咱们快走,这就回去。”
到家后,李念原说吃螃蟹可不能没有他独门秘制的蟹醋说要回去一趟,半个时辰后他一手提着一小盅蟹醋,一手提着一坛女儿红回来。
这一晚,没有水莲,没有玉莲,更没有秦淮河畔的喧闹。
在徐园的竹海之中,两人吃着螃蟹,把酒言欢。
有李念原看着,这一晚徐承志并没有喝到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