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远侯府里,戴庭安近日有点烦闷。
从宿州回来后,他没歇两天便又往京郊去办了件事情,蔡家那两人留在大牢里,由刑部侍郎亲自审问。因元和帝对戴毅当初执掌兵权、声名盛隆的猜忌未消,戴庭安摆着懒散姿态,事毕后适时抽手,没再掺和。
——此事是梁勋亲自过问,这位极得盛宠的相爷恨不得踩死肃王,当然会深挖到底。
谁知梁相看中的刑部侍郎竟也有打盹的时候。
大理寺横插一脚提审疑犯,肃王从中做些手脚,原本确凿的证据被蒙了层疑云。
如今梁相跟肃王互掐,戴庭安暂且按兵不动。
但费了心血捉疑犯回京,却被猪一样的同僚搞出纰漏,戴庭安心里毕竟不痛快,掩了密室的门翻看卷宗,两个时辰才出来。
已是腊月初了,冬日里天黑得早,才刚戌时,夜色就已深浓。
一弯新月自东山攀上树梢,铺了满地清寒。
正厅里灯火通明,照着悬在当厅的漆黑断剑,魏鸣挺直腰背守在门外,靠窗的短榻上锦褥铺得厚暖,上面坐着个贵妇人——
燕尾青的锦衣裁得合身,并未着意刺绣,也没用金绦玉佩,那纽扣却贵重,于素净里衬出几分贵气。她的头发很浓,堆成了圆髻,虽只用玉簪装点,却如黑缎裹着明珠,衬得面容端庄温柔。
是戴毅的发妻周氏。
戴庭安见到她,原本阴沉如堆云的眼底稍露暖色,躬身施礼,“母亲。”
“还没吃饭吧?魏鸣,叫人摆饭。”周氏起身,看他眉间有疲色,过去点了凝神静气的香。仆妇端来杯盘碗盏摆好后退出去,周氏朝魏鸣递个眼色,等屋门关上了,低声道:“我今晚过来,是跟你商量明天的贺礼。”
“徐相的生辰贺礼?”
“对,你打算怎么送呢?”
“让韩四拟了单子,母亲瞧瞧。”戴庭安回身取了礼单递给她,扒拉着菜等她细看。
他三岁逃出火海,流亡在外,假托戴毅养子的名义藏在军中,一直都是周氏照顾,母子俩感情极深。周氏出身不高,待人也和气温婉,骨子里却跟青竹似的柔韧刚强,熬过十几年的艰辛,哪怕感情深厚的丈夫战死沙场时也没被催垮。
回京之后,周氏以靖远侯府二夫人的身份行走在皇宫高门之间,戴庭安性情虽冷,待她却格外敬重,往来送礼的事也多由她安排。
周氏看罢礼单,颔首笑道:“分寸拿捏得很好。”
戴庭安唇角微挑,“明日送礼后我早点回府。”
“随你,反正徐相不计较这个,也没人敢说你。梁勋跟肃王正闹着,咱们不必引火烧身。”周氏坐在他对面,因吃过饭,只拿银勺慢慢舀些汤喝。看着儿子日益沉稳冷峻的眉眼,她迟疑了下,道:“后晌去你祖父那里时,老人家又提起了你的婚事。”
戴庭安筷箸微顿。
周氏轻叹,“他不知道你的难处,总想着早点抱孙子,门第出身都不碍事,只看你的心意。其实娶个可靠的人,比方徐相的孙女,也未必会添乱,有这层关系掩饰,做起事来还会更方便。你的意思是……”
“事成之前我不娶妻。”
戴庭安淡声,低沉却坚决,几乎是不假思索。
周氏有点无奈地看着他,片刻后颔首,“好,那我设法回绝。”
……
徐相字伯岳,跟梁勋同居相位,却不像梁相那般得元和帝宠信。
他年轻时也曾相貌端庄,颇有重臣之威仪,后来发了福,腰上长了圈软肉,整个人看着肥胖松软起来,跟邻家头发花白的老爷爷似的,反露亲和之态。私下里,得了个徐胖子的尊号,在同僚间风评不错。
朝堂之上,徐相也多避让梁勋的锋芒,韬光养晦,行事颇显中庸。
他的寿宴自然也是很热闹的。
靖远候爷遣了人送礼道贺,戴庭安单独走一遭,却是以私交的名义——
徐相胸怀宽博,身在高位,行事却谦和周正,时常脱去官服体察市井民情。去年他微服到京郊去转转,身边只带了个长随,谁知运气不好,碰见了群游手好闲的无赖,差点被人夺了车马胖揍一顿。幸亏戴庭安路过,帮他收拾了那群宵小之徒,送回府中。
之后两人偶有往来,熟悉的人都知道。
不过交情也仅止于此,戴庭安回京后守着封号与官职,甚少私下跟朝臣往来,更不耐烦在推杯换盏的宴席上厮混。哪怕来道贺,也只坐了会儿就借故离席,端着那张清冷俊美的脸健步出门。
谁知回府途中,意料之外地却碰见了个熟人。
是青姈。
今日前晌,青姈跟冯元娥出了趟城,俩人带着冯家的奴仆骑马到京郊,去寻薛玉养的外室,探明住处后欣然回城。
进了城不好驱马过街,经过老松街这般人多的地方,便翻身下马牵着慢慢走。也不知哪里来的熊孩子,偷了家里藏的爆竹到街上偷放吓人取乐,那爆竹声噼里啪啦地响起来,惊得行人纷纷避让,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