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寒意便骤然降临了。
三个月后。
深秋,梧桐树叶飘落,按照二十四节气来说,应该正是“霜降”的节气——如今虽然推行国历、废除阴历,一霎那已有数十年了,不过几千年递嬗下来的旧习惯并不是一时半刻便能改变的,现在表面上虽已推行国历,在实际上在民间依然用废历为多数。
霜降,天气渐寒。这个秋季的最后一个节气,在往年的时候,是颇为热闹的日子,趁着秋高气爽,选择登高望远的市民也不在少数,人们呼朋唤友,踏青远行,新上映的电影,新灌的唱片,新开的百货公司,整个城市彻夜不息地在冬日到来前狂欢。
可是,今年的这个时节,唯一有“好生意”的,大概就是普善山庄了——一个专门负责收殓马路尸体的慈善团体。
内忧外患之下,谁都感受到了山雨欲来的氛围。
傅公馆。
黑棋落下,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什么时候走?”
唐家的主事人,唐肃坐在傅成山的对面,他不像是傅成山那样深居简出、一切从简的朴实性子,反而相当的忙碌,连轴转似的不停歇,身上也挂着不少官面上的头衔,可以说是“四大家”里头风头最劲的。
“本来打算这些日子要动身的,但有些事还是脱不开手,大概还要再过上半个多月。”傅成山沉思片刻,落下一子。
棋盘上,白棋与黑棋杀得旗鼓相当,黑棋占着小小优势,却不急于攻城略地,而是稳扎稳打,四处经营,每走一步,都似乎经过深谋远虑。
“索性再晚一些,等过了婚礼再走。”唐肃道。
“那恐怕是等不及。”傅成山道,“而且,如今的时局,还是不要大操大办为好。我不日离沪之事,也还请你帮忙保密。”
其实若是再耽搁一阵子参加傅少泽与唐菀的婚礼,也是可以的,只是傅成山并不想出席这样的场合,他的老友可是将闺女交到他傅家,从小指腹为婚的,但情势有变,不能履约,也是无可奈何,只是要去亲眼鉴证自家“失约于人”的场合,最好也是能免则免。
而且,这那两个年轻人似乎也要搞什么“西洋婚礼”,结婚是要到教堂里去的。傅成山虽绝不上食古不化的“老古董”,但对于这种重大仪式,还是有些看不惯洋人那一套的。
于是,出于这两个不可说的理由,傅成山没有选择留下来等这对新人的婚礼,唐肃那边倒也不勉强,点头道,“你家那小子比以前出息了不少,看来,你晚年能好好享享清福了。”
“但愿如此吧。”说着,他目光往后一瞥,看向身后的中年人,“向文,你过来。”
潘宏才连忙走上前来,微微躬身,拿出名片,恭恭敬敬地双手递给唐肃,“您好,鄙人潘宏才,字向文,手下公司主营……”
唐肃打量了一眼那名片,接过,等他说完,才客气地道,“有所耳闻。”
“我离开以后,你多帮忙照看照看吧。有些生意,还是需要人靠一靠的。”傅成山云淡风轻地说着,目光专注在棋盘上,“好了,向文,没事的话你先回去吧。”
“啊……是,我正好手头还有些事。”潘宏才一怔,他似乎不太想放过这个能在唐肃面前留下印象的机会,但既然傅成山话说到这里,他便也笑道,“姐夫,你几号走?到时候我来送您。”
“不用,毓珍陪我一道回去。”说到这里,傅成山叹了口气,“你自个儿好好的,不惹祸,就算是我对你姐姐有一个交代了。”
潘宏才不敢多说什么,最后还是悻悻地走掉了。
他离开后,唐肃拈着棋子,摇头道,“这人,不堪大用啊,难为你这些年一直扶着,我听说前段日子他亏空了不少银子,都是你帮忙填的窟窿,真是……妇人之仁啊。”他笑了笑,落下一子正好围剿了白棋突围的路线,平平无奇的一招暗含果决狠辣之意。
“交友须带三分侠气,作人要存一点素心。”傅成山看着棋盘上杀得难舍难分的局势,片刻后,推开棋枰道,“我输了,下不过你。今天就到这里吧。”
唐肃丢下手里的棋子,在佣人的手中接过外套,戴上帽子,问了一句,“你就是这么教你儿子的?”
傅成山抬眼,问道,“有何指教?”
“不,没有。”唐肃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便离开了。
傅成山轻轻抚摸着桌上的那本《菜根谭》,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