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3-10-22
扈姬从光线迷蒙的锦阵花营中醒来时,正巧是日上三竿,透过霞影纱糊着的雕花窗看去,依稀可以感觉到飞鸿南行而去,转眼就没了行踪。。
她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外头一个婢子来通传,这才慢腾腾地起床穿衣,又抢先坐在了菱花镜前,敷上铅粉,抹上胭脂,拾掇得差不多了,才缓缓地随着大批与她一般穿着打扮的女子下了楼去。
她听得身后有其他歌姬嗓音尖细的耻笑,带着清晰的妒意--"瞧,那个扈姬,又早早收拾好了,瞧那狐媚样儿。"
"……还当自己是那时的千金大小姐呢,到最后还不是落得跟我们一样。"
这样冷嘲热讽的话依然算不得新鲜,她几乎每日都要听得无数遍,然而后来的那个女子口中轻描淡写地提到的那句"那时",到底还是让她的脚步迟缓了一瞬。
那时……
那时她还不叫扈姬,更与之后的蜉蝣毫无关联,而是当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国之独女,江弱水。
记得那时,大人们曾玩笑着问她,"弱水以后可有想过要嫁给什么样的人?"
当年她尚不过五岁,自小生得就要比旁的孩子都要聪慧些,口齿伶俐,心比天高,听到此问,只毫不犹豫地脆声答道,"小女只愿嫁当世之英杰。。文贤之圣也好,武道杀神也罢,弱水定要这天下之最!"
她答得认真而坚定,本只是装模作样提一句玩笑话的大人们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皆滞愣了一瞬,随即也只当是一个小小女娃的无知妄想,并未放在心上,只继续漫不经心地笑道,"这么说来,我们的弱水将来是要当一国之后的哩--"
她乖巧地敛下眼去,适时沉默着,并没有反驳他们的自说自话。
他们大抵一辈子都不会明白她话中的意思,她并不在乎什么一国之后,她只求在这世上活着的每一刻,都凛冽到极致。
是啊,可那一切的荣华和气性儿,都皆只是"那时"。
在她七岁之时,她的爹爹,高高在上的相国大人终究是不甘心落人一头,趁姜玉刚登上皇位,根基不稳之际,伙同岭南军欲起兵谋反,然而还未行进到一半,就已然被早已察觉到风声并加以防范的姜玉镇压,最终兵败如山倒。
她不是不理解她爹爹,说到底也不过与她是一样的想法,都想争一个天下之最。然而世道便是如此,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输了,就是输了,再没有回转的余地。。
叛国之罪,按当朝律例当诛九族,全家人自然是逃不过一死,好看的小说:。然而不知是否是因为她命不该绝,震怒的国主不知怎么的便动了几分恻隐之心,怜她年岁尚幼,又是个女儿身,实在构不成什么威胁,便也没有赶尽杀绝,只颁了一道圣旨,将她贬入花籍,永生永世为奴为妓,到底还是保全了她一条贱命。
看似是天大的恩典,然而那高高在上的国主却不知道,这样的惩罚,对于当年心比天高的小姑娘来说,与死无异。
爹爹率先被推出午门,斩首示众。
行刑的那天,她就站在爹爹的身边,她看到爹爹枯槁的脸庞上没有一丝后悔,见到她来,只苦笑着用头抵着她光洁的额头,用只能让他们父女俩儿听到的声音低语道,"弱水,原谅爹爹,爹爹……怕是不能让你成为天下之最了。"
她最后留下的印象是爹爹他面容上深刻的纹路颓丧不堪,她下意识咕嘟地咽下了一口唾沫,还未来得及说话,爹爹便已然直起了身子去,与她拉开一段距离,"弱水,闭眼,让开,爹爹……要受刑了。"
她向来是最听爹爹话的,这次自然也不意外,闭着眼睛往后退却一步后,她却感觉到一道热流"哧"一声,朝她的方向飞溅而来,一下子便沾染上了半边面颊。紧紧阖闭的眼皮子下流过一线奇怪的黏腻,一时间仿佛承载了千斤的重量,再也抬不起来。
空气中的血腥味在刹那间浓烈起来,令人作呕。
底下的民众齐刷刷振臂高呼着"国主英明",唯有她满面尘土血色,孤零零地只身站在被过往犯人的血液染成黑红色的高台之上,呆呆地睁开眼睛,用手指小心地沾下些许脸上灼烫的朱色液体,放在舌尖上,轻轻舔了一口。
猩的。咸的。
从此,祈国京邑之中再无江弱水,只余了一个唤作扈姬的美貌银筝女流落于烟花之地,每日坐在朱阁之上,看尽锦套头外痴梦三千。
本就明丽的眉眼被莺花巷里一日比一日浓重的脂粉气息浸染得愈发美艳风尘,如同暗夜里生长的娇媚藤萝,仍为百炼钢,也能缠作绕指柔。
然而,美则美矣,却始终还是见不得光的产物。
渐渐地也有肥马轻裘的富贵公子哥儿彻尽一夜求她红酥手再拨一曲风弄琵琶,一掷千金也只为了她展眉一笑。
扈姬看着红鸾镜中未语先含三分笑的妖媚眉眼,只觉得镜中人无比陌生。
她分明也才不过十几岁的年纪,正是青葱年华,大好时光,怎就已然无端端生出了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