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3-07-22
一日清晨,他早早地便醒了过来,姜玉早已去上了早朝,只留他一人闲来无事,只趴在案几上,跟着《诗经》上一笔一划地仔细抄写着,“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他并不会书法,只能一边参照着字形画,故转折弯钩都十分小心,仅是寥寥数字,却磨磨蹭蹭得几乎要折了一炷香去,虽然写出来的字并不算好看,倒也是一板一眼的工整。正落下“心”字的最后一笔,听闻身后有窸窸窣窣的动静,他也不睬,只落下最后一笔,又回身将手中的毛笔自然地塞给身后的姜玉,媚眼如丝,笑吟吟道,“我写乏了,王您便替青鹭续下一句罢?”
青鹭承认他是存着几分故意的,原本盼着姜玉能按部就班地照《诗经》中的原句,续下“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未曾想姜玉清淡的微笑间,提笔写下的却是一句曹操的“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仅是一句之差,便已是天与地,爱与利用的分别。他死死地盯着姜玉续下的两行字,缄默不语,甚至连冷笑的气力也无。
原来自己对于他的意义,也不过如此。什么真心,什么情爱缠绵,不过是一个他自顾自编织的一个太美的梦。
“怎么不说话?”
“呵,说?我自然会说,”感觉受到了轻视,青鹭冷笑着丢了笔,不知为何骤然变得恼怒起来,口不择言,不惜触碰逆鳞,“是说堂堂一国之君原来是不折不扣的龙阳,还爱上自己长姐的驸马,还是说你不惜以选出的三千秀女精血炼造出一个傀儡,更或者,说你纵情声色,纸醉金迷!?”
姜玉敛了笑,拔出佩刀来卡在他的锁骨之间,又压了几分,直至见了血色,冷冷地盯着他的眼眸,“青鹭,你近来未免有些太放肆了。”
“是,”这是他入宫以来头一次见到王暴戾的一面,青鹭便是妩媚地笑起来,不顾锁骨上落下的深刻刀伤,根本无所畏惧,只轻勾上他的肩,“因为我有这副皮相,所以有资格放肆,王您说是不是?”
他以为姜玉会继续勃然大怒,未曾想他的王只是叹了口气,收回了刀,不再反驳,也不再追究,当作是默认了。
仿佛一瞬间卸下了所有的尖刺,他只颓然地跌坐在原地,看着地上点点滴滴的血色,突然觉得自己就算有了生命,却也如同那戏台上供人操纵的木偶一般,无知可笑。
姜玉没有扶起他,只是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碧色的眼眸,苍老的脸上神情有些迷蒙,明明是近在眼前的人物,却让他觉得无比遥远,而他口中吐露出的情话更恍若剜心的魔咒,“你很像他,眼睛最像,也是常人都做不到的。若是普通人,定是生不出这般异色的眸子……这世间,大概只有你能做到了。”
他挑衅式地闭住了眼睛,直到听闻姜玉缓缓走远的脚步声后,才悠悠地睁开了涣散的眸子,终于抑制不住冷冽的讽意,疯狂地长笑出声来。
他怎么会不知道呢,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青鹭最终还是决定离开。
他离开时是在一个草长莺飞的日子,城外春光明媚正好,簇簇的牡丹在迷蒙的晨露雾气中吐露艳色,比盛放在皇宫庭院中的还要多几分野性的绮丽,似乎没有荣光加持也可以生活得很好。城门边上那永远无忧无虑的孩子们大声嬉闹着,一边追逐地悠悠飘摇在天际的纸鸢,一边轻快地笑唱着“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他不自觉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衣襟,好看的小说:。今日他的身上还是一袭青衣,如当初一般,他一直不变固执地守在这里,然而却很明晓,自己大概是一辈子,都等不到那个人了。
怀中抱着的青鹭鸟安静而服帖,褪去了初见时的凛冽,仿佛什么也不知道一般。他阂闭上双目,抚着它的毛羽的指下踯躅。他这时候才知道,自他被冠以“青鹭”之名时,便已经与怀中的青鹭鸟一般,掌握得了别人的生杀大权,却始终改变不了自身的毒。
自始至终,大家都逃不过一个“命”字。
身后负着一道淡淡的目光,不用回首便也能知道在那高高的城阙之上,是姜玉负手看着他安静离去。这次总算是姜玉看着他离开,虽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居高临下,没有意外,也没有多余的挽留。他向来厌恶极了那般清清淡淡的目光,偏偏又无可奈何。
他一辈子都斗不过姜玉,就连离开也一样。
一个人爱上一个人的结局也只不过是或喜或悲,但若一个傀儡棋子爱上主人,结局注定只能是毁灭。痴缠得越深,毁灭得就越为彻底。然而在毁灭之前,他还要为他的王做完最后一件事。
他的王,还有着最后一个阻碍。
……
朝花镇。
他眉目冷淡地一曲一曲地奏着那把断了弦的瑶琴,本青涩的指法一天天的娴熟,然而想要对着奏琴的人,却再也不见。
偶尔也肆意忘形,随着那风月楼中长年累月的纸醉金迷气氛,嘻嘻哈哈地用随手捞起的筷箸敲着眼前一字排开的玲珑杯盏,杂乱无章的叮叮当当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