婧儿带着朝阳进宫时,宫里各处正在布置缟素,宫人一见她便跪下来请安,说太后没了,她当即泪如雨下,问太后遗体在何处,宫人说还在寿康宫,她便携着朝阳赶去了。
寿康宫里哭声一片,宫里的大小主子都聚在外室哭灵,内室只有帝后和太子两兄弟,以及慕慧郡主和泠姐儿这几个太后嫡系子孙在,婧儿带着朝阳进去,见到太后已换了寿衣以白布蒙面了,哭倒在养母遗体前,朝阳长这么大第一回见到死人,吓得心里一颤,垂下眼帘不敢再看,忽觉眼前一阵辣意痛感,她眼睛一眯,眼眶便红了,眼泪缓缓而下,跟着母亲跪在脚榻边哀泣。
婧儿哭自己不孝,太后养育之恩大过天,她还未尽多少孝道,太后便离去了,子欲养而亲不待,她养育之恩尚没报完,日后去了地下见到母后再侍奉。
就这么听着,倒真是个孝女模样,慕慧郡主跪在一边一脸麻木,天下间最后一个爱她的人也离去了,日后她真的只有一个人了,她从小就惦记着要去闯荡江湖,一直到如今还是想,为了母后才自束脚步留在京中,在宫里闷了这么多年,她急切呼唤着外头的山水。可她忽而发现,家中有人候着,才叫闯荡江湖,家中已没人了,那叫浪迹天涯四海为家,她已然是一个孤家寡人了,日后想去哪儿去哪儿,没人会管她了。
泠姐儿跪在她身边小声啜泣,两只手指头轻轻捏住了母亲一片衣角,在寿康宫的日子是她长到如今最快活的时光,外祖母对她虽严厉,但很护着她,她很珍惜这段日子,每日都会跟着外祖母去佛堂做功课,在心里祈祷外祖母身体安康长命百岁。她很清楚自己的处境,也明白自己到寿康宫的原因,母亲对她不假辞色,外祖母才是母亲唯一的牵挂,外祖母一走,母亲不会管她了吧,她是不是又要回到原先那个家里去?她在寿康宫住了这么多日,已然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小麻雀飞进了皇宫变成了凤凰,要再从凤凰变回麻雀,也太难了,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让她变成凤凰,就做一辈子的小麻雀,她也认命了。
太后的遗体要装裹好送去法华殿,皇觉寺的僧人已进宫来了,为太后念经超度,接下来就是正式的百官命妇哭灵了,慕慧郡主起身跟着太后遗体走,觉着下摆处一阵累赘,低头一看,一只小手揪住了她的衣摆,她目光看下去,这只手便缩了回去,她看向红着眼睛怯怯可怜的养女,母后生前对这丫头寄予厚望,这丫头也确实争气,把她小时候没做到的事情全做给母后看了一遍,让母后很是欣慰,说泠姐儿这么争气,她老来有靠了。
她倒不指望靠这个养女养老,泠姐儿来寿康宫这么久,一应事情都是母后在操心,与其说是给她当养女,不如说是给母后当孙女,如今送走了母后,这丫头也可以功成身退了,她日后打算离开京城,这丫头倒是个累赘。
慕慧郡主没管这个养女,跟着队伍一起去法华殿了,泠姐儿亦步亦趋跟着她,跟着跟着便跟不上了,慕慧郡主是太后亲女,有许多仪式需要她完成,也只能由她完成,泠姐儿这个半路外孙女不能凑上去,还要很后头才轮得到她呢。
泠姐儿在宫里住了两年,素日里跟着太后老僧入定一般,也没个玩伴,和宫里的表姊妹都不熟,和宫外外头的闺秀们更不熟,离了养母她便无所适从了,孤零零站在角落里,连安排哭灵都没人安排她去哪儿跪着。
朝阳瞥到了这个小可怜,站到她身边牵住她,同她道:“咱们都是外祖母的外孙女,祭拜时走一样的流程,你跟着我就行。”
泠姐儿心下大安,紧紧牵住了表姐,终于有一个人愿意管她了。
太后甍逝是国丧,在法华寺停灵了七七四十九日才送去皇陵与先帝合葬,慕慧郡主自请在皇陵守陵,为父母洒扫陵墓,帝后劝了几句,她执意如此,便随她去了。
许多人对此嗤之以鼻,“爹娘都走了,没人再罩着她了,怕日后日子难过,才想到了宣扬孝道挽救名声,早干什么去了!”
“太后走了她不好再住在宫里,说不定是怕住到郡主府有人上门寻仇,心虚便躲到皇陵了,靠爹娘亡灵庇佑,毕竟皇陵重地嘛,苦是苦了点儿,守卫还是很森严的,没人敢来践踏。”
“只可惜了那个小姑娘,要跟着她去皇陵受苦,同样是太后的外孙女,一个是养女的亲女,一个是亲女的养女,瞧瞧朝阳翁主过的什么日子,再瞧瞧她过的什么日子。”
“她除了跟紧慕慧郡主还能如何,太后生前倒给了她几分体面,可太后走的急,也没安排她,连私房钱都没给她分,她要么回原先那个烂窝去,跟着慕慧郡主好歹不愁吃穿。”
泠姐儿这个众人眼中的可怜虫,便跟着养母去皇陵为外祖母守陵了,她觉着这样也好,皇陵自然比不得寿康宫安稳舒适,但胜在清净,她实则是很厌恶聒噪争端的,以前在寿康宫时便很少出门,她总觉着一离了那座宫殿,外头哪哪儿都是人,有人的地方就有争端,拜高踩低的宫人,娇蛮跋扈的表姐,面慈心冷的皇后,口蜜腹剑的妃嫔,这座宫廷太多阴谋诡谲,相比之下寿康宫只有她们祖孙三代,冷清是冷清了,却也与世无争分外清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