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毓秀艰难的勾动手指,攥住白唐的一截衣袖,死死勾住,即便在他们被扔到那半个不周山祭练而成的翻天印上时都没松开。
昊天踏在郁郁葱葱的不周山土石上,淡漠疏离的目光扫向那不断上涌的天水银河,又看向那无数地府恶鬼搭建的通天桥,面色无波。
无数生灵葬在这一场天水里,无数痕迹符文被冲刷干净,铺天盖地的戾气席卷三界,人类死伤殆尽,亡族就在顷刻,可有来自九幽来自黑暗的无数双手撑起了人类求生的路。
分明是人间至恶,五毒俱全七欲缠身,贪嗔痴很深入灵魂,杀生害人夺人性命,可那些厉鬼凶魂,却偏偏在这个时候如此决绝善良,天河水一荡一荡,将他们冲击的魂魄稀薄,几欲散去,那样澄澈的水对他们却是蚀骨的剧毒。
那些爬在鬼桥上的人零星如灯火,他们瑟缩着,忍受着刺骨的阴寒,一步一步,踩着那一双双或柔软或刚硬或幼嫩或苍老的手上,后背都带着一点薄薄的猩红,如同保护罩一样护着他们穿过水,穿过云,到达能暂时栖息的地方。
厉鬼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却最终都汇聚成一首绝不回头荡气回肠的战歌。
白唐听见过那歌,那是地府的名曲,相当于人间的国歌,有一种上青天兮揽明月、虽百死兮尤不悔的决绝豪情。
万鬼同歌,白唐只看见了那在所有鬼魂最下方的人,只听见了他的声音。
那是他家墨神,是刚才还托猴子跟他说苍生算个屁的墨神,他在滔滔天河之下,在幽冥万鬼之下,在垂死挣扎的众人之下。
白唐睁大了眼,可他还是没看清那人的脸色,想来也该是冷若冰霜的,无论做什么,他都那样的表情。
地府战歌旷远沉重,在九天里来回回荡,为那些消散在天河里的鬼魂送行。
“陛下,该补三界了。”
眼看那天河水又要漫过不周山,太上忙又催着那翻天印长高了百米,眉峰却轻微的皱起来,委婉的提醒昊天时间不多。
那神皆无能,鬼渡苍生的声音还依稀在耳畔回响,如同一个重重的耳光打在天神脸上。
昊天对着远方抬起手,又指向耸立在不周山边缘的鬼桥。
立时,接到他命令的杨戬就弯了弯腰,三叉戟朝着那方鬼物重重挥去。
那本就艰难维系的鬼桥倏然崩塌,无数厉鬼消失在他那样的全力一击中,顿时哀嚎遍野,鬼魅乱飞。
白唐眼睛又黑又亮,他只感受到那熟悉的阴气一凝,继而铺天盖地的散开那是墨赦,他强大无比的精魂在被残余的鬼魂啃噬,这就是精魂召鬼术的代价。
白唐哆嗦着唇,想到了极为可怕的事,他抿着唇,身体里的力量疯狂运转,却又更快的从胸口溢散,半点都凝不起来。
他徒劳的朝下伸着手,不知道是想抓什么,没有心,连悸动都感受不到。
“轰~”
太上一拂袖,那嶙峋山石山竟自觉整平,露出一方百米平台,不周山是上古大山,山高百万丈,纵横百万里,此时他们四周,除
了一直看戏的猴子,就剩了杨戬在远处遥遥看守。
猴子一副作壁上观的模样,就蹲在一边看笑话,时不时出言嘲讽,全然没有修行佛法的慈悲,俨然一个石心石肺的泼猴。
黑色的阴气如山如海,残破弱小的鬼魂凄凄哀鸣,有人却充耳不闻,那么周遭尽寂。
“没用的,”苏毓秀在白唐耳边低声道,“你救不了他!白唐,你听我说!”
她手指蜷着他一截衣袖,用力扣紧,拼命的传音入耳:“回神!你若还想再见他,就听我说!”
已经感觉到身体被拖动,她的手终于不得不放开白唐的衣袖,手指徒劳的蜷缩了两下,哪怕被扔在那方平台上,也遥望着那个人。
太上道:“虽非普华,也可将就。”
听见“普华”两字,苏毓秀手指一僵,满目猩红,那时候尖锐的疼痛仿佛都从遥远的时光回到身体。
她眼睛有一瞬模糊,却随即更加清醒。她看见了还在拼命凝聚力量的白唐,她想,她曾经历过的疼痛,不能让他再经历一次。
她舍不得。
她身体被一股力量强硬的拉开,四肢上重又缠上一股又一股的锁链,锁链从那不周山上的平台上长出,将条捆的牢牢的。
白唐四肢也被摊开,牢牢锁在平台上。
苏毓秀只能看见他的侧脸,感觉他似乎在笑,身体都放松了下去。
“三界遭难,众生皆死。”昊天缓慢的开了口,“天地生灵神,本为度众生,你该补过。”
苏毓秀嗤笑,道:“你算个什么东西?配谈什么苍生?你那凌霄宝殿里的冤魂还压的住吗?这银河水能把三界都淹了,但你那凌霄宝殿应该是最后淹的,你猜猜,那池子里的无数生灵还有意识没?”
昊天面不改色,道:“若非因你,他们本不必如此。”
太上在一旁画祭奠众生的符,一笔一笔勾勒,对他们的对话充耳不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