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柒赶到黄家灵堂的时候,里面已赫然立着个人。
她便在门口收住脚步,见那人穿一身油腻得看不出底色的破旧道袍,手持一把桃木剑正舞得风生水起,偶尔转步回旋,露出一张土黄面皮,尖瘦下颌上两撇山羊须迎风飘荡。
那道士转头见一少女立在门口,不过十五六岁年纪,一双清亮亮的大眼睛看着他,不知为何便有些心虚,遂剑尖一指:“呔!你是何人?也是黄家请来捉鬼的?”
“捉鬼么,我可没那本事。”
听她如此坦白,道士略放下心来,又听少女眉眼弯弯笑道:“我是东风镇上的冥婚媒婆,苏柒。”
“冥婚媒婆?”道士不禁轻蔑冷笑,“就是给死人做媒的?”此等废柴,黄家请她来作甚?
道士转过身去,不欲再理会这小丫头,口中念念有词,供桌上的一张白纸便随着他的剑尖徐徐而起,在空中飘忽摇曳。
苏柒瞥了那白纸一眼,负手悠悠然踱到灵堂正中,看了看供桌上写着“黄家四娘”的牌位,又跑到一旁的桐木棺材旁边,伸手掀开了贴着“陪葬”封签的一口大木箱。
竟是满满一箱话本子。
苏柒眼前一亮,伸手翻了翻,似喃喃自语道:“黄小姐,品味不错啊!”
她话音未落,便觉一股穿堂风过,在她指尖打了个旋,将话本子翻得哗啦啦作响,又一路吹至道士那里,将那张在半空中飘浮的白纸吹得骤然飞起,在空中转了两圈儿,正正地糊在道士脸上。
道士手忙脚乱地抓住那白纸,有些恼火地一把穿在剑尖上,含了一口“仙丹圣水”喷在纸上,大喝道:“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魑魅魍魉皆现形!”
他话音方落,果见那白纸上渐渐浮现个血色鬼影。道士高叫一声“鬼魅已被贫道一剑斩杀,从此黄府安宁矣!”
他说罢,雄赳赳地转身欲走,却听身后传来少女幽幽的声音:“道长就这么糊弄差事,不太好吧?”
道士脚下一个趔趄,满脸愠恼:“小丫头莫要信口雌黄!”将鬼影白纸往苏柒鼻子前一举,“鬼魅已被贫道封印在这符咒内一剑斩杀,你看不到吗?”
苏柒挑了挑眉毛,忽然伸手将供桌上剩下的半碗“仙丹圣水”一把打翻,水泼在旁边的一叠白纸上,鬼影毕现。
苏柒啧啧道:“如此多的鬼,黄家小姐真是交友广泛。”
被戳穿了把戏的道士,脸上青白一阵,低声道:“姑娘,你我同样混口饭吃,你何必断我财路?”
“做我们这一行的,拿人钱财替人消灾。道长既没有捉鬼的本事,又何必揽这捉鬼的差事?”
“捉鬼?”道士冷笑一声,“这世上哪有什么魑魅魍魉?都是人疑心生暗鬼而已!”
他踱步到供桌前,掂起牌位,“就说这黄家四娘,我听黄府的小厮说了,生前便是个水桶腰大饼脸,外加满脸的雀斑,偏还看话本子看痴傻了,憧憬一段什么惊天动地死去活来的爱情,结果便是到了双十年纪还嫁不出去。
她这一番做派,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于是三日前的月夜,她正在自家后院仿效什么貂蝉拜月,忽然天降一道惊雷,把她给劈死了。”
说至此,道士脸上现出个嘲讽神情:“你说,就这样的货色,生前死后都不让她爹娘安生,活该她下辈子都嫁不出去!”
“是么……”苏柒绣眉一挑:我就静静看你作死。
道士话音未落,忽觉一阵阴风穿堂而过,灵堂上两盏写着“祭”字的白色灯笼沙沙作响,伴随着一阵似哭似笑的呜咽,在灵堂中萦绕。
“什……什么声音?”道士骇然地在灵堂里四处张望,又转头向苏柒:“你……别发出那样的声音吓唬人!”
苏柒示意自己根本没出声,伸手指指棺椁:“你背后这般编排她,黄家小姐怕是想找你聊聊。”
道士一张土黄脸蓦地发白,几缕山羊须瑟瑟发颤:“你……少唬我,世上哪有什么……”
他话未说完,忽觉一股阴风扑面而来,夹杂着一声凄厉惨笑,道士但觉头顶一凉,竟是头上的混元巾被掀了下来,露出光油油一个秃脑门儿。
他这倒方便,苏柒暗想,需扮道士便是道士,若需扮个和尚也是现成。
却见秃顶道士此时,已两腿一软跌坐在地,浑身筛糠似的颤抖,胯下湿哒哒一片。
苏柒蹙了蹙眉,看他一副要吓得失心疯的模样,忍不住出言提点:“道长还不走,是打算跟黄小姐促膝长谈?”
道士这才回过神儿来,连滚带爬地冲出灵堂去。
见假道士跑了,方才那凄厉阴风骤然打了个旋儿,带着呜咽向苏柒扑来。
苏柒不慌反笑,一双阴阳眼灼灼,迎着那阴风方向开口:“黄小姐,可想找个如意相公?”
那阴风骤然停下,伴随着供桌上一只白色蜡烛,“吧嗒”倒了下去。
苏柒并非信口雌黄,实乃大燕北境的风俗,生前未婚配的男女,一旦亡故,家人便要赶紧找个亡者配冥婚,将二人合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