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水粼粼,将月色揉成千万流光,如丝缎般万重千叠。
“我觉着,不大对劲。”桐拂道。
张林浅坐在船头,托着腮,“我觉着,对劲得很。”
“方才那渔船有古怪。”
“我看你才古怪。”张林浅虽语气不善,但并不咄咄逼人,想来甚是愉悦。
“张姑娘,可不是玩笑话。方才那渔船上,看着并非寻常打鱼人,渔网破旧如何能捞鱼……”
“谁说渔船只能打鱼的坐?砍柴的不行么?今夜河景甚好,你好好撑船,别说话。”
“可……这么转悠,若遇不上呢?”桐拂拿她没法子,若是平常人,她早撂下船篙走人了。偏偏她是张玉之女,当年自己眼睁睁见着她父亲被斩于阵前却无力救下……她总觉得若非自己,小五该是能护住他……
“我说能就能。”张林浅站起身,“走,转回长干寺东侧的那条水道。”
桐拂依言折返,“若他当真今夜出来,那一带早该封了河道,船怕是过不去。”
“他不会。”张林浅甚是笃定,“他一向不喜扰民,再说,你当他是养尊处优惯了的?一般人哪里是他的对手?”
桐拂耐着性子,“一般人是奈何不了他,但若是暗箭……”
“那刚好!”张林浅双眸顿时亮起,“我去帮他!”
桐拂险些咬着舌头,半天才道,“我们不要去添乱比较好……”
“来人!”张林浅绷着脸,“把我的弓弩取来。”
“张姑娘,这事万不可鲁莽,我也只是猜测……”
张林浅傲然道,“没事最好,我不过是见他一面。若能与他并肩而战,此生亦是无憾。”
桐拂手心都是汗,再欲说什么,张林浅手中小巧的弓弩已搭在了自己的肩上,“怕了?你哪儿也别想去,老老实实地撑船。有我张林浅在这儿,保你今夜毫发无损地回去。”
刘吉安催马而行,望着身前的那个身影,眉间就没舒散过。
为了尽量不扰民而选在夜里出宫,也不是第一回了。但今夜陛下微服出行,竟连人马都没带多少。身后跟着的,不过是自己手下的十几个腾骧左卫。如今京师虽清平,但……
刘吉安没有继续想下去,不能有事,能有什么事?外头巡着的除了五城兵马司和锦衣卫,还有金吾、羽林。这一条道过去,皆有望楼,想要迅速召集人马并非难事。
即便这么想了几圈,他还是难以压下心头的那一丝不安,当下再不敢多思,催马紧紧跟上。
巷道蜿蜒,穿过几处里坊,眼前开阔,一面临着绵延高墙,一面临着水道。
刘吉安看着前头的身影忽然勒马停住,心头一紧,亦跟着急急勒马,并示意身后的腾骧卫停住。
“陛下……”他催马上前,低声道。
朱棣望着眼前的河道,并未吭声,身下的龙驹亦不同寻常的安静。彼时的她,新嫁入燕王府,曾在此处与他携手泛舟。采采流水碧桃满树,时见美人眸若清泉……恍惚间,他见岸边树下泊着的舟子,竟与那日如出一辙。
眼见皇帝翻身下马,谢吉安也立刻跟着下马,踏前几步,“陛下,时辰不早……”
“坐船过去。”朱棣道,眼望着笼在树影间的舟子,“就它。”
谢吉安慌忙道,“这船来路不明,不知是否可靠。且河道上渔、商、乐舫混杂,怕是……”
他默了默,忽然问道,“谢指挥使可会撑船?”
谢吉安一个哆嗦,“会是会……”
“那还等什么。”说罢他已大步往那船边走去。
谢吉安再没法子,忙招呼身后的人跟着,另唤了人传话与腾骧卫所增派人手,接着抢先上了那船。前后走了一圈,船上并无人,收拾的也算干净,再要说什么,眼见皇帝已在船头小案前坐下,他不敢再吭声,低声吩咐手下在四处守着,解开绳索将篙取了,轻点数下,舟子无声前行。
此处并非热闹的一处河道,岸边多是连绵坊户寻常人家,可闻笑骂争斥、喧言欢语,时有小儿啼哭、妇人哄劝,更有醉酒之人踉跄相扶,嬉笑怒骂……
谢吉安一双眼压根不够用,紧盯着每一处临河的街角、商铺、人家。但凡有人经过,下意识就要去摸腰间挎刀。撑船不需什么力气,但如此提心吊胆,他早已一身的汗。
“船上可有酒?”朱棣忽然问道。
谢吉安一愣,忙道,“有……有是有,但,市井间粗陋黄酒,陛下喝不得。”
“拿来。”他仿佛压根没听见。
谢吉安犹豫片刻,示意身后的腾骧卫将船舱里的那坛酒取来。酒倒入碗中,色泽倒是清亮,但入喉极辣,竟是烧酒。谢吉安喝完又候了候,才将那酒坛呈上。
朱棣接过,也不用那酒碗,直接就着那酒坛子喝起来。
谢吉安一头的汗,这架势须得速去速回,手下使力,船立时快了几分。过了一段石桥,河道骤折转,船头方顺着调转,他猛瞧见迎面过来另一条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