秣十七的院门并未落锁,桐拂伸手轻推,门就咿呀一声开了。
院子角落里,传来马儿咴咴几声,她走过去,那小棕马乖巧地绕着她转了几圈,又避去暗处。
转过一道门,她见厢房的窗半开,透着光亮。不多会儿,一团东西自那里被扔出来,咕噜噜滚至她的脚下。
她伏身拾起,是一个揉起的笺纸团,里头歪歪扭扭的字迹,依稀写着,“沙场地无人兮,尔独不可以久留……”
第一遍尚可辨认,第二遍歪歪扭扭几不成形。她一愣,十七并不识字亦不会写,这看着似是两个人的字迹。
“十七……莫急……”屋子里传来孙定远的声音,“今日若不想写就罢了……”
桐拂悄然掩至门前,自门缝中看去。秣十七枯坐于案前,神情漠然。孙定远正伏身将扔了一地的,或撕碎或揉成团的笺纸一一捡起。
秣十七猛地站起身,从腰间拔出匕首,对着案上墨砚一阵疯砍。孙定远踉跄间,一手将她的手臂捉住,一手捏住她的后颈对着他自己,“你看着我!你会看得懂我在说什么。
你这么胡闹下去,除了令仇者快亲者痛,于你何益?
学!你必须学会写字!将你看到的写下,我才能将他找出,你懂不懂?!”
秣十七如牢中困兽,呼吸急促双眼泛红,却又似并不在看着他。她的目光死死地定在某一处,那里是暗流湍急中的狰狞所在,该是避之不及的漩流,她却似下一刻就要倾身以赴……
桐拂看得心惊肉跳,却又完全看不明白那目光里的意思。
孙定远已将她手中匕首卸去,又将她按坐回案前,“继续写。”
桐拂无声退出院外,刚欲转身离开,听见身后一声呵斥,“何人暗窥私宅?!”
她听着耳熟,转头一看,确实也是个熟人。
“是你?”边景昭仿佛见鬼了一般,“你不是被关在牢里?自己溜出来了?挺有本事啊……”
“你若出声唤人捉我,怕是没什么用处。”她指了指不远处的河道。
他哼道:“你做没做亏心事,自己心里清楚,天理昭昭饶得过谁?犯不着我吆喝。”
“你是来瞧十七的?”桐拂听金幼孜念叨过两句,眼前这位仁兄自对十七生了情愫就一直念念于心……
边景昭将腋下的几卷画轴扶了扶稳,面显局促,“误会误会,我是路过,路过……”
桐拂瞧着那些画轴,不禁奇道:“怎么,一个教写字的。还有来教画画的?”
边景昭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说说看,那个姓孙的,整日里逼着她写字。她原本就没有心思,让她如何学得进去?反倒令她更加烦躁。到底是军伍里出来的,不晓得一个怜香惜玉……”
桐拂失笑,“所以边公子打算教十七画画,将那些过往画出来?”
“正是正是,画画不难,总比一个字一个字学省事得多……”
“她可喜画画?”
“她喜看着我画,她自己画,好似……不甚喜。”
“那你怎知她学着就不烦了?你这便是,怜香惜玉?”
边景昭一窘,“总比那写字要容易些……只是我这一阵子,怕是也无闲暇来教她。”
“画院如今在忙什么?”桐拂见他忽而心事重重。
“你可知就藩开封的周王,近日入了京师?”
“藩王来朝,与画院有何干系?”
边景昭叹道:“本来是无甚关系,只是这位王爷在编一本书,要将可食用的野花野草编集成册,以备救荒……”
“救荒?这不是好事?”
“确是好事,那位王爷,将自家王府刨了,造了菜圃,遍植野草。说是已寻了四百余种,要将它们一一入册,且召画工绘之为图。
如今到了京师,将谢环兄、倪端兄,还有我召了去,说欲借用几位画师。”
他见桐拂仍是一脸茫然,急道:“若真要去开封,我……她……”他扭头盯着那院门,一时说不下去。
桐拂这才恍然,又不知如何宽慰,只能道:“十七如今这般模样,尚需一段时日才能恢复。再者,她与孙定远……”
“她与旁人如何,我管不了那许多,只要她未婚嫁,我边某甘愿守着,你奈我何?且换个说辞劝我。”
见他露出耍赖的意思,她苦笑,“既是你甘愿,我也不好说什么。你且这么想,若当真去了周王府,去造那救荒的册子,乃是善举,是大德。回来将那些风土人情与她说,她说不准心里欢喜……”
边景昭望着那院门出了一会子神,也不知听进去没有,口中喃喃,“她当初,虽神智不清,但好歹舒松快活。没有计较怨恨,也不知忧心痛楚。只因那棕马额妆,也能那般欢喜……
如今这情形,我是当真宁可她不曾醒来……”
之后的片言,细细碎碎,没入巷道深处一片虚无中。
有人将她的手牵着,桐拂才猛地回过神,抬头见他面上神情,竟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