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春早,正是佳时,连着两日细雨霏霏,桐拂心中却是愈加烦躁。
那日金幼孜话说了一半,宫里来人将他寻了去,他匆匆离开,这两日竟都未瞧见他的人影。
眼见着外头天色晚了,雨初歇,她出了院门,往他的官庐走去。她虽不曾去过,但约莫晓得他的庐舍在何处,只隔着两条巷道,并不远。
巷道里路人寥寥,可闻院墙内传出的人语欢言,亦或争执斗嘴……偶见枝叶探出墙头,又有炊香阵阵,自半掩的门扉里飘出。
桐拂一路走着,远远瞧着应是金幼孜的庐舍,却见一人从里头出来,步履匆匆神情凝重。经过她身边时,似乎压根没瞧见,嘴里不知嘀咕着什么,很快消失在她身后的巷道中。
她走到近前,瞧那庐舍木门半掩,顺手推开了。
里头的小院,应是有一阵子没洒扫过,角落芜草丛生,枯叶四处随意堆积着。穿过川堂,后头一进院子略好些,显然常有人走动。东厢的窗半开,能看见临窗的那个身影。
直走到窗下,他都没瞧见自己,桐拂又在窗下立了一会儿。案上摊着许多书册,新古不一,他笔下不停,青毫尖抚过纸面,簌簌沙沙从无停歇。
有莺儿掠过身旁的枝头,唧啾一声,他抬头看见她,嘴角扬了扬,复又低头疾书。
片刻,他猛地抬起头,“小拂?!你来了?”
桐拂撇撇嘴,“你方才假装没看见……”
他急步走出屋子,“不不不,我方才一抬头,以为又生了幻觉。
你可晓得,我在这里坐着,时常觉得你就站在窗外,抬头就能看见。所以方才……”
说着话,雨又絮絮落起来,他将她拉着进了屋子。
“怎么又穿这么少?”他看着她一身薄衫,肩头被雨水洇湿了,回身自衣施上取了一件外衫。
她低着头,由他替自己披上,忽然抬眼瞅着他,“刚才瞧见有人从你院子出去,神情有些古怪。”
“解缙,解大人。”他斟了一盏热茶,让她捂在手上,“陛下令解大人主持编纂一部集古代典籍于大成的合集,解大人寻了一百多人,一年即成,名文献大成。”
“这不是好事?为何那位解大人看起来并不高兴?”
金幼孜一叹,“陛下前几日看了那文献大成,十分不悦。”
桐拂又撇了撇嘴,“有本事他自己写……”
他笑着将她一缕细长乌黑的发,绕至耳后,“凡书契以来经史子集百家之书,至于天文、地志、阴阳、医卜、僧道、技艺之言,备辑为一书,毋厌浩繁!
这个,才是陛下想要的大典。”
桐拂瞠目结舌,“这……这得多少功夫……”
“修这大典,其实太祖就有此志。彼时经元一朝,后又战乱不休,无数书籍散失。彼时为了教导太子朱标,太祖命人四处寻书。宋濂曾叹,莫说教书育人,天下书奇缺,为寻一本,需翻山越岭……
如今陛下决意修大典,已命少师姚广孝、解缙、礼部尚书郑赐为监修,又将文渊阁所有藏书搬出以供编典。将汇集百家经典、囊括古今大成……”
“姚广孝?”桐拂打断他,这名字听着耳熟,“可是当年的斯道?”
“正是,斯道复姓姚,赐名广孝。如今为僧录司左善世,又加太子少师。早前陛下命其蓄发,不肯。又赐官邸及宫女,俱不受。如今居庆寿寺,冠带而朝,退仍缁衣……”
“晓得了,就是他们说的黑衣宰相。”
桐拂见过他数面,皆在彼时军营远远一瞥,并无多少印象。据守北平时,城楼上他曾与朱高炽商谈,眉目淡远,实在不似运筹帷幄杀伐决断之人……
而北平城楼之上那些个绝望困守的日夜,风雪中赤血浸染,深巷中早已死去却仍遥望京师的赶车人……不知多少回,于深夜杳杳之间撞入梦中,令她惊坐而起……
瞧她眉眼间浮起痛色,金幼孜没去扰她,将她手中的茶盏取了,换了热茶。再一转身,她已埋头在瞧他案上的字,“你这是,在写什么,几日不见人影。”
身后没动静,她正欲扭头去看,已被他从身后拥着,“今日,我心里欢喜得很……”他的声音就在耳畔。
她面上有些热,指尖在那撒金的纸面上细细摩挲而过,“这纸上,我可没瞧见这一句。”
他的闷笑声从身后传来,“吴中水利书,单锷所著,北宋年间人,嘉佑进士。
此人多学,但不肯做官,唯独醉心于吴中水利。时常独自乘小舟,往来于苏、常、湖州,一沟一渎,都要去瞧那源流,考究其形势,三十年后终成此书。
这书不容易寻来,我需誊抄整理了,送去夏元吉那里。”
“夏元吉?”桐拂觉得这名字也十分耳熟,“是不是那个当初被抓了眼看就要砍头,还请旨要先做完手头的事……”
“正是他。彼时燕王入了城,旧臣或逃或降,唯独户部里灯火通明,茹瑺将他绑去御前,称他一心辅佐懿文太子,对靖难诸多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