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湖水澈,寒意沁骨。
桐拂眼瞧着前头那个身影已将身上长衣褪去,身上不知裹着什么,漆黑一片形如鬼魅。不但手臂,连颈间、露出的后背与腿上,亦有鱼鳞般的纹路……
他因是背上中箭,游得并不快。桐拂很快追上他,伸手就拽他的脚腕。
岂料那脚腕处腻滑非常,一扯手就滑脱了。她正惊异,就见一团墨色烟雾猛地冲向自己,整个人瞬时没入一片漆黑。
漆黑中难辨方位,她正手忙脚乱,就觉得有什么将自己兜住,猛地上提。耳边哗啦一声,她整个人已经出了水面。
定睛再看,一张巨大的渔网,将自己兜在中央,眼下悬在那船边,兀自摇摇晃晃。
船边站着两个人,一个是神情复杂的明书,另一个竟是那日玄阁之上赠玉佩的建安王。
见桐拂自那渔网里爬出来,刘休仁一脸遗憾,“可惜可惜,竟令他逃脱了。”
一旁已有人递上氅衣,她将自己裹了,闷头不吭声。
刘休仁走到她近前,笑意转而极浓,“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面了。这一网,撒得甚好。”
明书亦走上前,递上一块帕子,一脸狐疑冲着桐拂,“你……认识建安殿下?”
“不用,一会儿就干了……”她将脑袋别开。
瞧着身旁的几个侍女强忍的笑意,她才觉得有什么不妥,忙忙接了明书手中的帕子,在脸上抹了一下,帕子上顿时染了黑色。她这才想到方才水下那团烟雾,也不知是什么……
桐拂没再细想,转向刘休仁,“可知逃走的是何人?文远大人如何了?”
刘休仁笑意淡了几分,“如今建康城里心怀叵测来路不明的,实在多了些,当真不好说。至于文远大人,”他顿了顿,“尚未寻到。张大人和本王都派了人去寻,北湖及周边水道也有水师搜寻,应是快有消息了。”
一行人上了一旁刘休仁的大船,桐拂去里头沐浴,换了衣裙。衣裙是上好的软绮罗衣料,但十分繁复啰嗦。对襟,帛带系扎围裳束腰,围裳之中又垂出数条飘带,紫碧纱纹间色裙曳地五尺。咂舌之余,不免庆幸亏得有人一旁伺候……
铜镜中看着自己一脑袋的金钗步摇璎珞耳珰,桐拂觉得眼晕,自己动手取下大半,忙不迭逃出舱外。
船不知何时已靠了岸,她抬眼就看见明书与建安王在岸边树下比肩而立,不知说着什么。当下她提了裙裾,自那细长船板上一路跑下船去。
二人听见动静,皆回头来瞧,面上神情亦皆凝住。
刘休仁先叹道:“子建于洛水畔见神女,轻云蔽月流风回雪之态。今日玄武亦见湖灵,同是神光离合将飞未翔之姿,令人徙倚彷徨……”
桐拂走到跟前,恰听见明书一句,“下官未见湖灵,胡闹的却在眼前。”
她方要瞪他,耳听刘休仁对明书道:“书令史不若先回总明观,本王与明衣姑娘尚有话说,迟些送她回去。”
明书只得躬身告退,临走前深深看了她一眼。
桐拂纵然百般不愿意,此刻也是没有别的法子。这明书说走就走,当真干净利落不够义气。
“请!”刘休仁已率先往一旁犊车走去。
犊车她倒不是没见过,只是这一辆,实在太过招摇晃眼……轻轺綴皂盖,金鞍朱轮,那后头侍卫,文吏,仆从,宾从数十人无不衣饰华丽。
犊车里亦是十分宽敞,刘休仁自上了来,就有人拎了一箱的书文公函,他坐定就开始翻看,并未再有言语。
桐拂乐得清静,一边琢磨方才水下之人,一边趴在窗边瞧那外头风光。一会儿又心思纷纷想着早知这么快会返来,该将那卷刘宋旧事翻完了,也晓得这建安王到底是何路数。
他与湶弦那番密谈,欲助刘子勋夺位,若是无差,那么眼下,他手握京师重兵打着平叛之旗,京师岂不危矣?
她定了定神,这事按理也不该自己操心,自己来不过是探一探鱼鳞纹的究竟,顺便去北湖转转,看能不能想起些什么……
没曾想北湖是来了,竟被这建安王一网子捞出来……
思及此处,她牙痒痒地转头去瞧他,不曾想正对上他的目光。自己恼羞成怒的神情,正正好好被他瞧去了。
而他面上一瞬杀意,也被她瞄着,不过等她再细看,他已是春风拂面,仿佛方才那般杀气腾腾,只是个错觉。
她不由的,一个哆嗦。
“三妹,你冷么?”他和煦问道。
“三……三妹?”桐拂张口结舌,什么时候和他攀上亲戚了?上回他似乎也这么唤过自己。
他笑得愈加亲和,再加上本就龙章凤姿俊逸非常,更让她觉得方才看到的杀意是个错觉。
“既然不喜这么唤你,还是叫你明衣。只是在休仁心中,你始终是我的三妹。”
桐拂不晓得怎么接,“敢问殿下我们这是去哪儿?”
“鸡笼山,九州庙,去见我兄长。”他答,复又低头翻看公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