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径直走到徐妙云身边,浑不顾一屋子的人瞧着,将她的手执了一同坐下,“太医院今日请的平安脉,说你身子欠佳,乃因多忧思,你又整日在琢磨什么?”
妙云拿眼看了一回朱高炽和桐拂,“我能琢磨什么?你瞧炽儿和小拂在这儿,我哪儿来的忧思。”
朱棣转眼看着朱高炽站在一旁却微微气喘并不稳当的样子,淡淡道:“时辰不早,莫要耽误你母后安歇。”
朱高炽刚欲说话,朱棣已转向桐拂,“走动自如?今日听文德说,你这伤半月内不可妄动。否则,他即刻请了桐医官亲自去瞧。”
桐拂自瞧见他,就腾着莫名心火,此刻垂目道:“许久未见爹爹,倒是便宜我了。”
“炽儿,”徐妙云扬声道,“送桐姑娘出宫,我有话同你父皇说。”
出了殿外,雪霁风歇,寒意却是愈加深重。
朱高炽和桐拂都被人左右扶着,二人对望一眼不由皆露出笑意。
“你我同路,小拂姑娘不如与我同乘?”朱高炽道。
桐拂抬眼一瞧,之前领着自己进来的车马早没了影子,若不乘他的车马,难道自己走出宫去?当下也未推辞,被宫人扶着上了朱高炽的马车。
眼前没了朱棣的咄咄逼人,和妙云的辗转试探,桐拂的心思立时松了,靠着软垫就生了睡意。想着朱高炽坐在面前,又觉得不妥,勉强睁着眼。
“困了就睡一会儿,到了地方我会唤你。”朱高炽递了毡毯给她。
桐拂接了,“殿下对我……”
“睡吧。”他微笑,“你我一同守过北平城,也算有了同袍之谊,那些小事不足挂齿,不必放在心上。”
桐拂见他落落,反显得自己计较局促,当下也豁然,抱着毡毯很快睡了过去。
车帘外,辘辘间杂着簌簌踏雪声。朱高炽望着眼前沉沉而睡的女子,移不开目光。
如静池碧色中悄然探开的早荷,又或是银鳞纤尾的游鱼,于那涟漪间浮光一现,又倏忽不见……
分明碧玉年华,却透着沧海飞尘,人世姻缘了。又似新堤草长地,尽是鱼龙古道……
她怀里的毡毯忽而滑落,朱高炽俯身拾起替她盖好,见她颈间似是一颗琥珀,中有水色泠泠,只用一根细绳系着,并无多余装饰。
再欲细看,马车已停,他正打算起身相扶,外头已有人打起了车帘,“怎的才回来……殿下?”
朱高炽看着思暖惊讶神色,将手慢慢收回,“她睡得沉,小心些。”
桐拂被软轿抬着入了院子,朱高炽仍没有离开的意思,思暖犹疑道:“夜深寒气重,殿下早些歇息……”
“平素何人多进出此处?”他的面目隐在帘后。
“太医院文德医官,文渊阁金侍讲,钦天监司晨廖卿,小五也曾来过,再就是锦衣卫一些……”见朱高炽抬手,思暖忙止住话头。
“除了去锦衣卫,她还去过何处?”
“都在院子里,如今脚伤了,哪儿也去不了。”
“之前亦是如此?”
“回殿下,之前偶尔去外头街上走走,很快也就回了。姑娘多眠,多半在屋里睡着,我们进去探看,也不见她醒。睡上个一日一夜也是常有的……
近日她多在屋里看书,皆是宋齐年间,昨日问到义嘉之乱,似有心事。”
车帘落下,马车辘辘往来时路去,很快消失在巷道尽头。思暖望着那幽暗处,怅然无语。
……
早朝犹带宿醉,金幼孜只觉头重脚轻,想着自己昨夜喝醉了被抬回家竟不自知,大是后悔。刘娘子定是搬出了酒舍里上佳陈酿,欲灌那廖卿不成,自己也倒了……
他转眼瞧着廖卿今日也在朝上,紧跟着钦天监五官灵台郎汤铭,想着必是何处又有天灾,耳边就听河南蝗灾、浙西水灾一一奏上。
汤铭应奏天灾俱应星象,早前已显浙西涝灾之迹,苏州、松江府大水成灾。
之后朝上罕有静寂,金幼孜晓得,治水不但是个苦差,且如今浙西民怨沸腾,已传出当今皇帝得位不正,以致天灾不断……
正自琢磨,耳听嗽声,金幼孜知是有臣工欲上奏,抬眼瞧向出列之人,不觉一愣,户部左侍郎夏元吉。
这夏元吉在洪武年间就选入禁中书省制诰,以诚笃干济为太祖所重。懿文太子时任户部右侍郎,后充采访使。其任内政治清明,百姓悦服。他虽祖籍开化,后迁于江西德兴,二人也算同乡。私下也吃过几回酒,但相交不深。
金幼孜只知他为人沉稳内敛,又怎会在此种情形下贸然而出。
夏元吉已朗声道:“天下财赋半在江南,天下之水半归吴会浙西及苏淞诸郡。浙西水患不除,天灾不断,民怨难平。
水患,实则乃因太湖水入海通道之吴淞江下游严重淤塞,已无力疏洩河水。
大禹治水于吴,通渠三江五海,彻底解除了彼时水患。禹治四海之水,独以河为务。如今治水于吴,因专于淞江,与北岸开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