睢水,夜色中浩浩汤汤。
小五巡查完集结河边的军士,复又将目光投向幽暗河面之上。她下去已经有一会儿了,未见她冒出过水面。之前尚犹疑这女子的水性,如今看来她当真有些本事。
四处皆是广阔河滩,远处山势狰狞。
他早前自是查看过地形,汉高祖二年,项羽便是在此处,以三万大败五十六万联军。
彼时刘邦诸军甫入彭城,正当混乱部署之际,项羽三万精骑西出萧县,东进彭城,直接咬住刘邦指挥中枢,将大军驱赶至此。联军互相踩踏、自相残杀,挤落水者十余万,睢水因之断流……
思及此处,他似是听出河水幽咽之音,想那其间多少游魂孤魄,至今辗转游荡。
脚下河面忽然探出一个脑袋,他下意识摸上腰间佩刀,看清是她不紧不慢爬上河石,才将手松开。
她的长发束在脑后,有些凌乱,此刻滴着水珠,身上衣衫尽湿。虽说已是四月间,但河水犹刺骨,她却似浑然不觉,将有些松散的长发重新束紧了。
“这下面水流很急,不适过舟,需绕过西面那片急滩,后面有一片开阔水面,水势平稳,也不深,撑篙可过。”
她的长发束好,小五才看清她的样子。她的面颊覆着莹莹水光,羽睫上亦悬着几粒水滴,映着月色,透出皎洁之色。
她这样子,居然挺好看。
小五轻咳几声,压低声音,“知道了,你先回去。那个……别冻死了。”
看着几十条舟子沿着河面无声往远处去了,桐拂才折身而返。
方才水下,暗流湍急,阴寒无比,几乎迷失方向。无边幽暗之间,似听见哀泣嘶嚎,那水流将自己撕扯着,仿佛千百只手将她牵绊拖拽……又似见火光冲天,宫宇倾颓,奔走的人影间,隐约竟是小柔的样子……
她回到帐中,只觉倦乏重重,衣衫也懒得换,倒头就睡。只愿大梦一场,将方才所见忘个干净。
迷迷糊糊间,似是听闻那队人马渡河之后遭遇徐辉祖援军,并未得胜……之后齐眉山之战,燕军落败,李斌被斩……燕军众将进言欲返北平休整,不欲再渡河,燕王大怒……
有什么声音清清泠泠,时不时在耳边一掠而过。起初尚不分明,到后来竟是听得越来越清楚。约莫是一串银铃,悬于檐下,被风吹着,清音叠叠说不出的好听。
听到后来,竟似能听出笛箫悠扬,鼓声婉转……
又渐渐听见人语……
“看着似好了许多……方才为她沐时,她似是动了动手……亦或许是阿镜看错了……那位公子送来的夏衫可要替她换上……”
人声渐没,夜虫啾啾,又闻听细雨霏霏,鼻端是雨后茉莉香气,而那泠泠悬铃声,始终在耳畔流连不去……
金幼孜将被雨濡湿的斗篷脱了,挂在门外,手提一个小篮入了西厢。
窗半掩,案上有新摘的茉莉,犹带着水痕。一旁安息香几燃尽,灰烬明灭。
他将小篮放在榻前,从里头取了红艳艳的果子,“小拂,猜我今日给你带了什么好吃的……后湖的樱桃结了,我今日上梁洲,顺便摘了些来,估计你会喜欢……”
“喜欢……”
这一声自那帐中传来,轻轻渺渺,似浑没气力,却又似是用尽了全身的气力。
金幼孜手中的果子啪嗒一声落了地,咕噜噜滚出去很远。
将那帘子撩了几回,才被他颤巍巍地卷起。他看着蜷坐在床榻角落里的那个身影,极力压着诸般情绪,“小拂……你回来了。”
她眼中明明滚着泪珠,偏要强撑着笑意,“我想吃樱桃……”
“好好……有很多……”金幼孜忙忙转身去取,下一刻已被她一把抱住了脖颈间。
“我以为我回不来了……”她的面庞埋在他的肩头,那里很快打湿了一片。
他僵了许久才小心伸出手,轻拍她的后背,“回来就好,旁的,莫去多想。”
她闷着掉了会儿眼泪,才退开身,眼睛红红的,“这些时日,你一直陪着我?”
金幼孜忙掏出帕子递给她,她不接,他只能亲自替她将脸擦干净,“要多谢这河房的主人,是他当初救了你,领我来这里。”
“是谁?”
“不曾见过,每三日会有人接我来此,并未露过面。还有个好消息……”金幼孜故意慢下。
“什么?”
瞧她一脸急切,他不忍再逗她,“秣十七和边景昭,他们回来了。”
“当真?!在哪里?他们究竟去了哪里?快领我去瞧瞧……”桐拂自那榻上一跃而起,揪着他就往外走。腿一软,若非金幼孜扶着,险些摔在地上。
“你啊,在这里躺了这么久,哪能这么急吼吼地就下地的?”金幼孜将她扶回榻边坐着。
“不能等!我得去看看。还有小柔,我爹,不不,所有人,包括你,我们都得离开……”她忽然急道。
金幼孜见她神色突变,话语间颠颠倒倒,忙安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