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清寂,牙牌玲珑间,似有微声。
“出去!”朱允炆猛地一声,惊得那地上的太监,连滚带爬,退出了殿去。
桐柔退了几步,转身欲走,被他叫住,“你留下。”
他的语调含怒,她犹豫了一瞬,望着他的背影,停下脚。
外头的太监和侍卫,将门窗掩了,殿内一时暗了许多。
朱允炆提步走到一旁的格架前,定定看着一物,沉默良久,“你可知,这是什么?”
桐柔上前,那架上除了书匣,有一个精致的木架。龙蟠鹤立栩栩如生,一道黄铜细杆横在其间,上头串着几枚金钱,聚在一端。
纵是见惯了宫中奇巧,如此摆设她却从未见过,摇头道:“不识得。”
“金钱计数。”他道,“讲书时,每句读五遍。温书时,三遍。中官手执小架,移架上金钱以计遍数。每三遍,五遍,中官报数。父皇,便是如此受学。”
桐柔听着有趣,一时安捺不住竟伸出手去,指尖方触及那金钱,就听着玉音泠泠,萦绕不散。
下一刻,她的手腕忽然被他捉住,他捉得很用力,甚至微微颤着。
桐柔吓了一跳,慌忙转头去看他,却见他扭头望着身后,面色苍白,仿佛见到什么十分不可思议的事。
他素来温和儒雅,此刻的神情实是不同寻常。
桐柔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原先案旁冷寂的香炉中,此刻青烟忽起,袅娜生姿。
屋子里只他二人,这香是如何燃起?
殿门忽地被人推开,二人俱是一愣,回身望去。皇帝未开口宣人,何人竟擅自推门而入?
这一眼,只看得朱允炆目瞪口呆冷汗俱下。
桐柔也不比他好去哪里,且她被他握住的手腕,几乎被他捏碎了。
一人正提步入来,翼善冠,赤色衮龙袍,前后两肩各一金织蟠龙,玉带皮靴。风姿不凡,却又温文尔雅。
桐柔从未见过此人,但他身上穿戴却又分明是皇太子的衣制。且他的形容之间,竟与朱允炆肖似……
思及此处,她心中一动想到一人,骇然望向犹捏着自己手腕的朱允炆。
朱允炆死死盯着来人,薄唇紧抿,眸中竟显出水色。
那人走过他们身边,竟似未见到他们,径直走到案后坐下。少顷,言道:“先生进。”
眼见外头辅臣率了一众人入来,四拜之后,分立左右。内官捧书展于案上,讲读官授书……
授书毕,上道:“先生吃酒饭。”各官始出。
各官退至外头,内官方上前,“皇太子可要到南间休憩?”
“不必,今日父皇……因何震怒?”上首那位忽然道。
内官脸色刷得白了,“回……回皇太子,是因胡惟庸之子……”
一声叹息,将内官的声音打断,内官小心后退了半步再不吭声。
桐柔却早已心惊胆战,胡惟庸?
洪武十三年,太祖以“谋不轨”罪诛宰相胡惟庸九族,同时杀御史大夫陈宁、中丞涂节等数人。二十三年,以伙同胡惟庸谋不轨罪,处死韩国公李善长、列侯陆仲亨、已故滕国公顾时的子孙。后又以胡惟庸通倭通北元,究其党羽,前后诛杀三万余人……
那么上首这位……只有一个可能,前太子,朱标。
而眼下,朱允炆与自己就站在这里,眼睁睁看着他早已逝去的父亲,彼时的皇太子问询胡案……这根本就是匪夷所思……
上座的朱标靠坐在椅中,沉默良久,“父皇太……太……”终是没说得下去,忽地起身往外走去。
那内官慌忙跟上,门在他们的身后合上,一切重归宁静。
朱允炆的手忽然松开,目光仍落在那扇门之上,呼吸急促,额间沁着汗。
“陛下……”桐柔尽量将声音放得温和镇静。
朱允炆缓缓将目光收回,“方才所见,只你我知晓,便好。”说罢,他已提步离去,身姿分明惊惶。
桐柔将四下复又看了一回,说不出为何,她总觉得这其间有什么很熟悉的,缭绕身侧,令她无法忽略。
但四下并无旁人,那铜炉也恢复了沉寂,仿佛从不曾袅娜生香。
待桐柔离去,殿门重新合上,桐拂才松了一口气。她方才一直在,就在那铜炉之侧。他们所见,她也统统看见,分毫不差。
至于自己如何来到这里,她已经无力思考。自从上回于那溪水中,见到金幼孜,如今不知何故,时不时回到金陵,但回回只是很短的瞬息。且除了上回的金幼孜,旁人似乎并瞧不见自己。
陶弘景说过,魄,本善化形万千,难道竟是这般意思?
纵然匪夷所思,但能再次见到小柔,桐拂已是心满意足。
数月不见,小柔面庞圆润少许,神情舒朗,看来过得很是不错。方才临去前,小柔曾回顾再三,桐拂说不出为何,总觉得应是二人心有灵犀,许是她察觉到了自己……
至于方才所见的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