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火车上大家还是规规矩矩的,前些年一大帮半大孩子满中国大串联引起的乱象早已经不存在了,火车上不时有带着红袖章前后巡视。
钟跃民身边几个人都在睡觉,他也挺无聊的,盯着窗户看了好一会儿,从玻璃窗的倒影里发现了点不寻常。
这人怎么在车厢里来来回回溜达?钟跃民一开始以为是上厕所的,后来又从玻璃里面看见这人经过好几回。
钟跃民趁着这人又经过的时候,头偏着瞧了一眼,这一瞧不得了,和那人目光对上了。
“来一根?”跛三靠在火车过道上,掏出烟递给钟跃民。
钟跃民摇摇手:“不抽了,现在抽烟没瘾,抽惯了就戒不掉了。”
“抽就抽呗,还戒什么!”跛三也不强求,自己点了一根,“我这人就好个烟,抽着烟就让人忘了烦恼了。”
“三哥,你还是悠着点,牙都黑了,怕是不好找婆姨。”钟跃民开玩笑道。
跛三苦笑:“还找啥婆姨?我瘸了一条腿,在号里待过,又是大家眼里的二流子,哪家姑娘愿意嫁给我?”
钟跃民默然无语,这年头年青女子找对象,都想要找军人、干部、工人,实在不行也要家世清白的农民,像跛三这样成天到处流窜,耐不住性子干活的,绝对不在选择范围内。
“像我这样的,就等哪天找个愿意的寡妇凑合着过日子就行了。”跛三吐了口烟,叹气道。
钟跃民问道:“三哥,你怎么在这趟火车上呢?”
“三哥这趟出来主要就是为了你的事儿?”跛三笑着道。
“我的事儿?”钟跃民疑惑着,突然想起来:“你是说塑料薄膜的事儿?”
“嘿嘿,三哥拿了你的钱不能不办事儿,我跑了小半年,才搞到货。”
“搞到货了?”钟跃民激动不已,“货在哪儿呢?”
“放心吧,货就在后面的货车车厢里,到了地方你跟我一会儿去提货就行。”跛三笑着道。
钟跃民高兴道:“怎么就这么巧呢?咱们就在车上碰着了?”
“我心里也奇怪呢!”跛三道:“我上趟厕所,就觉得这人身材像你,我来回走了好几趟,你才回头。”
“哎哟,我当时觉得火车太慢了,看着外面就有些出神。”钟跃民心想差点错过这事儿。
“这车已经不慢了!”跛三觉得钟跃民夸张,“你要是遇到那种一路上让车的,能把你给急疯了。”
钟跃民嘿嘿一笑,这年头人出门基本靠走,有驴车算不错,自行车整个公社都没一辆,小汽车一般人根本没坐过,火车当然算快了。
但钟跃民这种体验过高铁飞机的,此时的火车就跟他以前买菜骑得小电驴差不多。
“对了,三哥,花了多少钱?”钟跃民压着嗓子问道。
“你上次给的钱将将够!”跛三得意道:“买薄膜几乎没怎么花钱。”
“哎?这怎么回事儿?”钟跃民好奇道:“三哥您给我说说!”
跛三其实是个闲不住的人,之前有个正经工作,他还能规规矩矩地上班,后来出了事儿没了工作,他也不想回农村种地。
开始倒腾各种票证,一方面确实是为了挣钱点糊口,另外一方面他就是喜欢这种到处跑的感觉。
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喜欢永远在路上的感觉,跛三就是这样一个追风的男人。
跛三这一小半年其实生意不大好做了,公家管得严了,再就是老百姓手里东西越来越少,跛三这样的二道贩子就没了生存空间了。
跛三在家里闲了一段时间,可在家里待得时间越长他就越是焦躁,像是个困兽一般。
这时候他就想起来钟跃民托他买塑料薄膜的事儿了,他一下子又有了干劲儿,又有了理由出去闯荡了。
跛三出发前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他做了假的介绍信,声称自己是县农机站的采购员,为了发展县里的蔬菜农业,需要采购一批薄膜。
甚至为了解释为什么一个瘸腿残疾人可以做采购员,跛三还做了一个假的残疾军人证。
果然他一路上都受到了优待,买车票都可以优先。
但其实说起来也是很心酸,如果跛三什么都没有,那他可能连靖边县都出不去,去哪个单位都不会有人搭理,他只能通过这种作假的方式包装自己,甚至有时候装成功了反而心里更加难过。
跛三拿了各种证明,跑到省城的塑料化工厂,人家开始根本不搭理他,嫌他单位等级太低,够不上化工厂省厅级单位。
跛三前后跑了三次,才找到一个负责的业务科长。这个业务科长正巧也当过兵,看跛三是个伤残军人,确实不容易,就帮他打听了消息。
化工厂早些年试生产了一批薄膜,后来大家都造反,懂技术的都被下放了,也没人懂机器怎么运转,干脆就停了产。
当年试生产的薄膜质量一般,也没有单位要,厂里更不知道有什么用,于是就锁进了仓库,无人问津了好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