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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涟漪(1 / 9)

中秋之后,海雾日稠。

今儿晨钟都敲尽了,钱唐仍深陷雾中,衬着城门外等候入城的蜿蜒队伍,似沉在浊水里将死的长虫,半死不活地向前挪动。

这般迟缓,不是因昨夜的骚动,而是从今日起,钱唐城破天荒收起了城门税。

法王立庙是阖城共参的盛举,衙门自不例外,奈何库房空空只住耗子,何来银两?老爷们一合计,钱唐大埠,商旅如流,尽可加征一道城门税,只征车马与商贾,不刮穷人油水,岂不两全其美?

老爷们只管要钱,可差事到了城门吏这头,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那些个车马相连的豪商,鬼晓得背后是哪尊大佛,岂容小吏随意伸手。

只好灵活应变。

你包裹里总带有物件吧,如何证明不是贩卖的商品?你得缴钱。

你口袋里总有傍身的银钱吧,如何证明不是买卖的本钱?你得缴钱。

就算既无物件,也没银钱,你人进了城,如何保证不去市做买卖?你得缴钱。

总而言之,你得缴钱。

如此“一视同仁”,门前岂能不慢?

一个老翁排了许久,眼瞧到了门前,忽觉头湿润似有小雨滴落,往前一步就能进城门洞中避雨,可周遭挤满了人,动弹不得,更兼汗气熏蒸,恶臭逼人。

他受不住方要骂娘。

旁边一老妪瞧他一眼,怔了稍许,竟尖叫起来。

队伍纷纷聚来目光。

顿时。

惊叫声此起彼伏。

人群哗地散开,在本来拥挤的城门前腾出好大一片空地,留得老翁茫然立在原地。

“雨水”沿着额头流进眼角,刺得眼球作痛。

老翁抬手一抹,满掌血红。

这下嗅得分明了,方才闻到的哪里只是汗臭,分明还是一股腐臭。

他脸色霎青,哦伏地干呕。

几将胃囊翻出喉咙,再吐无可吐。

老翁一个激灵,颤颤向望去。

彼时,天光大亮,燎开雾气,露出了埋在雾里的东西。

那是一颗高悬在城头的头颅,须发乱如披麻,赤眉倒竖,獠牙外支,望之非人,迎光一沃,皮肉泛出团团血沫渐渐消融,滴淌腐水沿着城墙淋漓而下。

下方几个血红大字,大多被腐水模糊,只三个字儿清晰得刺眼。

解冤仇!

…………

一场骚动突兀到来。

兵荒马乱的功夫,一个中年汉子招呼同伴,趁机逃税入城。

他紧紧拽着个频频不甘回首的年轻人,嘴骂着:“傻大胆,失心疯啦?咱们是什么热闹都能看的?还得……”

“是啦,是啦。”许是听惯了念叨,年轻人抢先道,“得养家糊口嘛。”

中年汉姓牛,行六,平辈的叫他六郎,小辈的叫他六叔,生得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可眉梢眼角都往下垮,见谁都是一副苦相。

他的口头禅便是“养家糊口”,也人如其言,一心养家糊口,旁的闲事概不掺和。

初到钱唐的流民惯爱拜香入社,他不掺和。

富贵坊常常举办祭典飨神祭鬼,他不掺和。

前些日子,大伙儿齐心协力给华翁修粮仓,他也不掺和。

唯独那场大火,他没法不掺和:火势席卷,把他家的窝棚烧了个精光。

街坊里暗道“报应”的不少,可真要提起他,各种闲言碎语里,却少有不加一句:这汉子确是个有能耐的!

他是前年从河南道逃荒来的,这一路艰险难为外人道也,其中那阖家死绝的,妻离子散的,落下残疾病根的都数不胜数。

可他不但自个儿全须全尾活蹦乱跳,更连带着老母妻子儿女一家七口人全都好生生带到了钱唐。

他一没权势,二没勇力,三无强宗大族庇护,此举堪称奇迹,常有人打听他有何秘诀,他总摆出苦相,笑着说:

“不过是养家糊口。”

终究无人知晓。

或因这本领,他带着几个同乡,早早在城里寻到一份生计。

…………

富庶的标志是大量的垃圾。

别看钱唐各家各户门前光鲜亮丽,可进了后巷,多是秽物山积、臭气熏天。

神灵喜洁,自难容忍。

可当真雇人清理,又面临一桩难处。

各处排污的阳沟总连着更深处的暗渠,清理污秽虽好,可若不慎冲撞了地下的鬼神,结局不言自明。

事情陷入两难,自当求助神灵。

由城隍庙出面,在配下新置十来个鬼神,唤作“食秽鬼”,专为巡神开道,清理城中污秽。

但得此职司的毕竟是鬼神,又怎可操持贱业?

于是,食秽鬼们又降下神通,各自托梦招来信徒多是城外流民来疏通沟渠、清理秽物。

牛六郎正是“信徒”之一。

或说,这也是他不愿掺和闲事的缘由之一。

…………

牛六与同乡负责的区域在春坊河末尾一带。

长长一条窄巷被几家酒楼、伎馆、屠摊共用。

赶到位置时,秽物已堵塞阳沟,污水溢出巷口,冲出许多油污、粪水、枯枝烂叶、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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