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宗默登上最后一道石阶之时,天色已晚,山间的流云也被染成褐金之色。
凡人不比修行者,耐力本就难以为继,何况他早已脱力,若非心中念及公子,只怕连半山腰都爬不到。宗默一屁股坐在地上,自树丛间望去,树丛另一侧,几处殿宇掩映其间。飘忽间,有人声传来。
一女子肃然道:“你将一位老前辈抛下独自归来,此为无礼;言而不实,此为无信;身为守门人却玩忽职守,此为不忠。难道,这些浅显的道理你都不懂吗?”
燕别离委屈道:“师父没教。”
“出卖自己的师父,免强算个不义吧。来人,打四十板!今日,我便代你师父教教你,何谓忠、信、节、义!每讲一则,便赏十板!”
“师姐放心,这小子早就该揍了!”一矮胖男子幸灾乐祸道。
“包在我身上!”另一高瘦男子朝手中的戒棍吐了口唾沫,而后双手举起,在燕别离的屁股上比试了一番,而后,盯着那女子双眼放光,候在那儿等着燕别离出丑。
宗默向一侧移了移,终于寻到了众人的方向,见燕别离被两个男子压伏于青石地上,面色泛紫。他看了眼渐暗的天色,便又觉是自己看错了。
“首先,天下间最令人信服的两大家族你要记得,一是人族慕容氏,另外一家便是魔族的宗氏,两族皆以坚守忠信节义著称。何为忠?”
“忠心报国,当然是忠于国。”
“还有呢?”
燕别离摇头。
“之于仙与圣而言,那是第一世界之人,他们要守护初心、忠于道则,但有所为,不可违心、不可弃道,正所谓有所不为方有所为。圣人所说的不为便是有为,人间帝王所谓的王者无凡虑,仙圣王互证,道则法理皆可通透。”
“二师父,我不懂。”
“没让你懂,记下便可。无端扰我,先赏你三板,打!”
啪啪啪三声响起,令宗默心惊,听板声便能知晓,有一人放了水,力量虚浮,声音响亮;另一人下了狠手,势大气沉,声音浑厚。虽只有两板,若是打在他身上,怕是要碎了骨头。
“三板已毕,你可知错?”
“是,二师父!别离知道错了!”
“点头即可,出声扰我,再赏三板!”
于是,又打了三板。这一次,宗默见那燕别离不再言语,只顾点头,象是在赞成打得好打得妙。
“那接下来呢?”
燕别离只是挣扎着抬头看着二师父,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发问,你便要应,不应,再赏三板。”
宗默心道,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严师出高徒”的论调,多年前便被魔地弃之不理。在当今天下,也只有人族这种鬼地方还能见到,更让他不解的是,这种事竟发生在圣地宗门。
有次驻商于瑞襄的一处道观之中,一天早上,他在观外的山坡上遇见一弟子顶着个夜壶,一站便是半日。原因只有一个,他扰了师父的清梦。
他很好奇,于是便问那弟子怪不怪师父,那弟子像没事人一样道:“想学本事都这样儿。再说,等我以后当了师父再从弟子身上找回来就行了。”
此时,宗默望向那燕别离,还真觉得祝华年算是幸运的,谁不知道任心前辈对弟子那是出了名的宅心仁厚?任何事都要讲求个有理有据。可眼前这位,面色冰冷,跟谁欠她元石不还似的,看着她,不得不令他想起那个顶着夜壶的孩子。
“天下至德忠为首,更是执道之一,身为修行者,先要忠于自己的道,道之何存?”
“二师父,我又不是修行者。”
“顶嘴!身为凡人,何以为道?”
“道嘛,当然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喽。”
“你在宗门内,所修虽限于武学,但终究要踏上修行之路,即便你自甘堕落,只想做个凡人。可是你要明白,便是天下的凡人也分个心境高低。行于世间免不得万般诱惑,能做到忠于初心、尽心于人者,自然不易,所谓不易,能做到的自然也不多。所谓但有所守,必有所忠,方是君子所为。你不是要做行走人间的大侠吗?真正的侠士,无不是真正的君子。”
“别离懂了,两位师父……”燕别离咬牙道:“接着打!”
女子立时挥手止住,淡然道:“打之无用,何必再打,三板先行记下。”
宗默终于松了口气,若果真这么打下去,那孩子怕是爬不起来了。此时,再看那女子,未免多看了几眼。只见她身着制式道袍,发束暗色拂风巾,面沉似水、蝉眉冷厉,令他觉得阴森可怖,可就是这副样子硬是让他瞧出了些慈善来。
“正所谓,言必忠信,行必笃敬。信者,与忠有若孪生,之于修行者,也为执道之一。修有所成者,多必守信。做人,不可失信与人,失信于人便是失信于己。守信者,自能毫无懈怠、敬对天地、执于初心,绝无敷衍。修行虽无涯,若你不能做到守信,修行也就到了尽头。”
“别离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