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过午,却比早上更阴沉了,天上看不到乌云,却像染了一层重重的墨,沉重的要整个塌下来一样,这空旷的田野间让人更加压抑。刮起的北风越来越大,带着尖利呼啸的风一阵阵吹过,连赶路的兵士们走路都轻松了很多,像有人在背后推着一样。许是风带着河水的凉意,吹过的风竟然让人感到寒冷,或许是半天来死里求生的后怕,让背部一阵阵发寒。
也许是这怪异的天气,也许是对身后莫名的恐惧,行进在路上的士兵们一个个低着头,带着沉重的气氛,匆匆赶路。
“这要命的黄天,还是回到城中才能放心。”
“是啊,来壶烫酒,喝完美美睡一觉,哈哈。”
“老冯,都他娘败成这样,还想喝酒?有碗姜汤就不错了。”
……
一队兵士看身边没有督巡官,悄声交换着说话。
一匹黄色战马跑了过来,一顿鞭子虚空抽了下来,马上的人喝骂道:“娘的,还不快走?!学那婆姨尽扯闲话。番狗追上来,你们几个押后啊?”
刚才说话的几个兵士抬头一看,只见马上之人也不披甲,也不顶盔,却显的高大魁梧,脸上鬓须如戟,双目炯炯迫人,本是一脸端正、威风凛凛的大将风姿,却因嘴角时时透着的狡黠,引得人只被他的放浪不羁所遮瞒。这些士兵嘘了口气,都认得这人,泼韩五,是西路军辛兴宗军中左军焦安节手下一个副都头,姓韩,叫韩五。这个主儿咋呼的响,却在小事小节上从不在意。所以行军时私下闲聊,看见是泼韩五,也不惧怕。
泼韩五是绰号,本是绥德人,行五,从军前在村中就是一个泼皮,这村中横行霸道,欺压良善,可是韩五一身勇力,无人敢惹。有一次躺着睡觉,被一条蟒蛇缠住了,韩五赤手空拳和蟒蛇搏斗,杀死蟒蛇后,自己也累晕了。村中父老以为他死了,都举手相庆,争相喊着“泼韩五死了”、“少了一害”这类的话,韩五迷迷糊糊的听到村里人喊的话,才知自己如此被村中人憎恨。羞愧之下,也不在村里混了,就投了军。没想到在军中也遮掩不住本性,还是如泼皮一般,所以军中俱都叫他泼韩五。
要论资历、论军功、论才能,从哪儿论起,也都该是个将官了。只是屡立战功,却总被上面的人压制,或是冒领,所以始终在这大头兵堆里混。
泼韩五本就是无赖性子,难以管束,又时运不济,所以这军中也是偷着耍钱喝酒,越发放浪。按说军中规矩森严,轻则军棍,重则砍头,像泼韩五这般耍钱、喝酒、闹事的,有几个脑袋也不够耍泼的。可是泼韩五又不是真的泼,只是心思灵变,加上又勇猛善战,屡立战功,是以深的长官喜爱,知道他就是放荡不羁的性子,也就不爱管束他了,最多就是一顿军棍,可是打完后还是破皮无赖。以他泼韩五立的功,早就该是个从八品的从义郎、秉义郎了,甚至是正八品的修武郎了,可是擒了那反贼方腊,朝廷最后才只封了他一个从九品的承节郎。西军中谁人不知泼韩五?谁人不替泼韩五惋惜?
泼韩五勇猛善战,对手下又是善待有加,是以深得兵士们爱戴。这次巡边,韩五本是选锋军王渊部下,本来可以随着王渊前出涿州的,只因在雄州城时撒泼惹恼了童宣帅,才将他贬到焦安节手下做一个副都头。他这样一个无事生非、闲坐不住的性子,这一次没有追随王统制北上,倒是摊上一个遇事便躲的焦安节,自然是满腹牢骚。直到大军回保雄州,他韩五竟一直没有捞到上阵杀敌的机会。
一看是韩五,这几个人更不害怕,嘻嘻哈哈的,那个叫老冯的更是瞥了一眼韩五,骂道:“你这泼皮也有怕的时候。”
韩五在马上眉毛一拧,说道:“要说怕,我韩五怕过甚?要没你们这些跑不脱的累赘,我一个人一杆枪,也敢从番狗中杀个对穿。”接着神色一暗,语气低沉着说道:“他奶奶的,这叫甚仗啊?俺韩五在南岸上看的真切,种老都统带人本可抵挡一阵,不要说小种都统带的人马了,就只俺左军七千人马杀过去,也能把辽狗杀个人仰马翻——他奶奶的!那辛兴宗硬是蠢到冲乱自家……可怜北岸那些冤死的自家兄弟,唉。”
几个兵士听他直骂辛兴宗,虽然解气,可是也不敢附和,只是默不作声。那韩五自己感叹一番,终扳起面容,正色道:“休要多想了,赶紧回城。似这般天色,甚是不妙啊。”
说完便不理会这几个兵士,纵马回到自己队中,催促着再快些,向城里赶去。
远远的,雄壮高大的雄州城出现在前面了。昏黑的天空下,那土黄色的城墙,那灰色的城门,那城楼上被风吹的仿佛要倒下去一般的旗杆,还有那城楼上被风吹的站立不稳的兵士,现在都看得一清二楚了。
城楼上的守兵也早早就看到了从北而来的这些宋兵,刚才早就有报信的士兵骑马进城了,进城门的时候,剪短问过了,知道大军撤回来了。那宽阔的护城河上的吊桥也已经放了下来,城门也缓缓打开了。
所有的宋军都长舒一口气,四十里路疾行,终于在辽人追上前赶到雄州城了。这下到了城里,可要好好睡一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