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改投在她阮家门下,如洪朗然所言——处心积虑。
哪怕徐赫远不如她在子孙面前夸耀得那般十全十美,但无可否认,当初爱慕她、呵护她的心,千真万确。
他陪她时,不惜舍弃惯有的洒脱写意,静下心以工笔细细描绘他不擅长的花鸟鱼虫。
那一批画作,阮时意至今未公诸于众,是以世人无人得知,山水大家“探微先生”,也曾为讨好妻子,以水墨、浅绛、青绿、金碧巧密勾勒小绢画,三矾九染,甚至描绘过楼台界画的匠气之作。
心上微微泛起的一丝暖意,酿成了新的顾虑,使她踌躇未决。
她如何在不泄露自身秘密的情况下,试探对方身份和目的?
所幸,黄瑾适时打探了一切。
——此人姓徐,已婚人士,妻儿远在乡下,目前正与小侄子居于书画院处所。
据说,他是苏老无意间发掘、一心保荐入翰林画院的才俊。
得悉那人名为“烜奕”,阮时意瞬间悲喜交缠。
——徐赫别字“烜之”。
若是其子孙,多半会避家讳,不会用祖辈的字为名。
凭空消失了三十五年,一万两千多个日夜……在她最痛苦无助的时候,他未予她支持和鼓励,却在她年华老去、“撒手尘寰”后,隐藏身份回归?
他是原来的徐赫吗?还算是她的夫婿、子女的爹吗?
既然他没主动找上徐家人,她何必冒险暴露?
爱淡了,恨也淡了,或许这就是彼此想要的——镜破钗分,形同陌路。
反正,“徐太夫人”已死,活着的是“阮小姑娘”。
*****
炎夏过半,天气一日比一日舒爽。
这一日下午,阮时意拾掇私物,打算提前回澜园处理徐家事务,不料女先生匆匆而入,朗声宣布:“请诸位带上新作,到栖鹤台集合!苏老先生将亲自点评!”
画室内登时一片欢呼雀跃。
苏老德高望重,能得他老人家指点一二,是年轻学子梦寐以求之事。
阮时意尚无拿得出手的作品,奈何女先生执意要求,她厚着脸皮,手握《萱花图》,慢吞吞跟在队伍最末。
待行至中院,方知四苑男女学员基本到齐了。
更要命的是,坐在苏老身边那位水色道袍的温雅男子,不是她的堂弟又是谁!
说好的……仅在初一和十五才到书画院授课,缘何忽然跑来考察功课?
阮思彦比阮时意小四岁,保养极佳,面如冠玉,温润圆融,眼角眉梢潋滟诗书气,不显山不露水。
相识多年,阮时意深知他心思细腻,火眼金睛,观察敏锐,过目不忘,绝不像洪朗然和萧桐那类粗枝大叶之人好糊弄。
如若她一直低头混在人群中倒也罢了,像其他学员亲自拿画作上台、一对一请他品评?
不论相貌、体态、举止、谈吐或笔法,势必令他生疑!
她可不能当着上百人面前受他质疑!
一旦在外人前露出破绽,徐家上下的安危、她的小日子……将受到严重威胁。
面对困局,她唯一的办法是——躲。
中院入口处有侍卫驻守,她若公然从大门折返回东苑太显眼;周边树木稀少,藏不住人;台边的聚雅阁存放大量珍贵卷轴、册页、手抄本,往常大门紧锁,进不去……
阮时意明眸转动,瞄准了另一侧的撷秀楼。
如若被路过的人撞见,大可宣称来领物料。
趁众人翘首倾听尊者发话,她沿墙根缓步走向东南角。
然而,小半个时辰过去,苏老和阮思彦点评完毕,突然布置了一道功课——选用矿石,花十日时间,研制不同的“石色”。
阮时意一听,懵了。
眼看阮思彦亲自带领学员,浩浩荡荡往储存物料的撷秀楼逼近,她走投无路,唯有冒险钻入,蹑手蹑脚上了二楼。
绕开储存矿物石的隔间,她摸黑进入杂物房,只等他们挑选朱砂、赭石、石青、石绿、贝母等物料后离开。
勉强适应昏暗光线,看清周遭所放置的为石臼、石杵,她暗叫不妙——制作矿物颜色,第一步要把矿石敲碎、研磨!
不出所料,大伙儿精心挑拣完所需的石头,继而推开她所在的杂物房大门!
这一刻,阮时意真心庆幸自己当机立断、反应灵敏、动作轻捷,竟在千钧一发之际,发觉墙角的杂物木架子后,尚有一道尽可容身的空隙!
她顾不上灰尘污渍,小心翼翼往里挪移,总算抢在阮思彦等人进屋前,将自己连人带画塞进木架与墙壁之间。
直到那伙人磨磨蹭蹭,分批拿好研磨工具撤离,她才稍稍松了口气。
担任书画院负责人的堂弟行踪不定,疑似亡夫的青年于邻苑为师,往后她在书画院的日子要怎么混?
念及此处,阮时意顿觉汗流涔涔。
意欲伸手拭去鬓边汗珠,未料手臂轻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