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八年二月十五日,苍茫起伏的大别山,看不到尽头的队伍在河谷边的大道上行进,从天空俯瞰下去,虽是前后数万人的大军,但在周遭雄伟山势的对照之下,仍然只像一条细长的蚯蚓。
队伍中段并列着红黄两面大旗,大旗之下革里眼眯着细眼,不停扫视着周围地形。
“这山有甚看头。”旁边的张献忠在马上轻轻摇晃着上身,“只是躲官兵的去处。”
革里眼嘿嘿一笑,“扫地王在后,官兵来了也是先打他扫地王,咱老子躲啥官兵。”
张献忠瞥他一眼道,“那看山作甚。”
“去年间,额去这霍山一趟,去英山一趟,来回五百多里地,这是第二次去霍山。这片大山,出北边是河南,出东边是六安、庐州,往西是湖广,往南是安庆。”革里眼望着前方河湾,“咱老子觉着吧,但凡有官兵追来,咱们就往这山里钻,山中就这么沿河的几条道,寻个险要地界守着,就是大小曹来了也不怕,出山往哪里都走得,任谁也堵不住那许多出山口。”
张献忠点点头道,“说得有理,便是选这道,官兵追不得。”
“要不然,便占了这数百里的大山,也是进退自如。”革里眼说完偏头看着张献忠,“老八要不要结伙,日后就在这英霍山中落个草。”
“咱老子人多,山中定饿死。你想的,出山抢便是,几个州县供得几时。”
革里眼凑近些劝道,“要是落草,便不是又烧又杀,总是三个布政司轮番抢粮,四方州县加起来,厮养几万人必是够的。”
张献忠仍是不为所动,“平地好,不躲兵便不进山。”
革里眼听了知道说不动张献忠,换个话题问道,“那咱们出山又往何处去。”
“回陕西。”
“洪承畴在陕西,不是好去处,河南岂不更好,可是还怕石桥碑算的那一卦?”
“不留河南,石桥碑那庙里的神不灵,算不准,老子把他神像都剐了。”张献忠转头看看后边队列道,“自家算得准,咱挖了皇帝祖坟,官兵都往东向凤阳去,咱老子往西。”
“有理,你们烧了皇陵,老子帮着烧了皇觉寺,狗皇帝要帮咱们杀好多狗官,还得逼着各路官军追着咱们。”革里眼很快决定道,“那老贺也先跟你回陕西,路上若是碰到闯将一伙,咱们跟他合营否。”
“闯将的营,不合。”
革里眼嘿嘿的笑了两声,“老贺知道你二人在凤阳争奏乐太监,便先问个明白。”
“争驴球子太监,奏乐的养来作甚。”张献忠面无表情,“闯将算何班辈,他想要,咱老子偏就砍了。”
革里眼附和道,“高闯王在,合营无妨。闯将心气高,此次打凤阳他出了谋划,说话间便当了自己是大老爷,我等起事时,他又算得甚,敢开口问咱们要物件。若是我老贺,照样不给他。但还是老八你狠,直接便砍了。”
张献忠听到革里眼的话,眼睛眯起冷冷哼了一声。他在凤阳皇陵抢了一队奏乐的小太监,各家都图个稀罕,来看过乐班表演,其他人看便看了,李自成却暗示想要。张献忠也不说不给,直接便砍了。两伙人就此分营,李自成回了河南,张献忠便与革里眼、扫地王一起往南。
“他便是要往南,这官道也走不得那许多人,仍有个先后…”
张献忠话未说完,前面突然一阵喧哗,两人在马镫上站起,前方队列有一段断开,前后人马争先恐后的逃窜,右侧山上有一些人影晃动,山上不断有石块滚落而下,几辆牛车行驶缓慢,仍在石块跌落的范围之内。
…
小娃子坐在牛车,仰望着右侧的山腰,那里几个人影正在一起用力,将一块石头推出原来的位置,翻滚着朝山下砸来。
这已是今日第三次,前锋的流寇照例烧毁了沿途村落,但山民比平地上的百姓报复心重得多,很多山民逃上山之后便寻到官道上方,不断用石头袭击行进中的流寇大军。(注1)
小娃子的精神恢复得很好,攻破黄梅之后他们在城中驻扎,扫地王则扫荡了宿松,并在宿松遭遇了一股官兵。这股官兵是张国维从江南调来救援安庆的的,领兵的是吴淞指挥张其威,他们匆匆而来,反而流寇以逸待劳,结果官兵在福昌岭被轻松击败,张其威阵亡。
随后扫地王又与从安庆赶来的潘可大交战,原本历史上他在桐城郊外战败,连马都被射死了,靠着一个忠心部下让出的马才逃脱回到桐城。现在虽然不在桐城作战,但实力并无变化,潘可大就那几百号人,自然寡不敌众,败回了安庆,官兵在安庆府的抵抗就此烟消云散。
因为等待扫地王,张献忠和革里眼多留了几日,这几日让小娃子恢复了元气,手臂上的红肿渐渐消了,脚踝还没有完全恢复,但也能下地慢慢行走了,只是不能跑动,行军时还是只能坐在牛车上,老头驾车的时候,小娃子就留意山上的动静,判断飞石的威胁。
“爷,前面有石头来了!”
赶车的老头奋力拉住牛绳,拉车的黄牛哞的一声歪着头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