梆子敲过三更,烛火摇曳。
陆成萱突然惊的睁开了紧闭着的眼,起身坐在了木板上,陆家牌位在前,脚下还是青砖铺地,四周门窗年久失修,红漆褪去,寒风正从缝隙中吹了进来。
没变。
她还是陆成萱,这里还是陆家废旧的祠堂。
和昨日醒来之后看到的情况一样。
当年的宁绾自尽在宁家大门外,可能因为怨念太深,死后魂魄不散,徘徊游荡在大周三年。
这三年的时间,她看着同族姐妹在掖庭中饱受折磨,看着同族兄弟在边关连逢灾祸死伤大半,看着赵祗令替高厉立下赫赫战功,大司马还不够,受尚书令,兼任司徒,看着陆家平步青云,排除异己,同赵祗令只手遮天,更看着顾晚晴纠缠在赵祗令的身边,宛若赵家女主人。
赵家翻案,赵祗令又子承父业,赵祗令十几年的蛰伏总算是没有白隐忍。
可宁家却成了大周的笑话。
仇人活的开心舒坦,亲人相继落难。
时间并没有让宁绾心中恨意消散,反而她觉得自己当初太傻,为何不留着一条命同赵祗令斗到最后一口气绝,平白的让仇人痛快,又给顾晚晴让了位置。
宁家因为罪名太深,院落虽然被当年的一把大火烧尽,但那块地皮仍旧放在那里,没人敢动,宁绾的魂魄也不能离开宁家太远。
可能是因为这身体的原主曾经偶然误入过宁家,宁绾的魂魄才能在她病逝之后占据这具身体吧,一阵昏厥之后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更可笑的事情是,这具身体,按照辈分理应叫一声赵祗令为舅舅。
当年赵祗令父亲赵之夜获罪前自知大限将至,秘密将妻儿遣散离开,就是赵祗令,他还有位同胞姐姐名唤赵祗云,母亲顾绣。
妻子几人逃难在外,顾绣身体不好,赵祗云为了抚养赵祗令,被正都督陆元成看中,嫁入陆家为妾,偏命好,得陆元成疼爱,又因死了原配,她生了陆元成长子,被提拔成了夫人。
赵祗云被扶正之后,帮忙在陆元成身边吹耳边风,宁家没落,赵祗令的功劳自然是博得头筹,但作为姐夫的陆元成也没有少帮了忙。
而陆成萱的母亲,是陆元成的姨娘,俞挽月在跟了陆元成之前,曾经嫁人生了个女儿,陆成萱不过是顶着陆家姓氏的外姓人,所以才会在陆家备受排挤。
明明是四小姐陆成欢和六小姐陆成妙犯了错,将宫中陆贵妃赏赐的八宝琉璃玉樽打破,陆老太太不舍得惩罚自己的孙女,又不能没个交代,便拿陆成萱撒气,一顿板子之后关到祠堂罚抄经书也就罢了,还不许用药养伤高烧不退,这才魂消玉陨的。
陆成萱皱眉,原主也是个可怜人。
将一旁的织锦披风披在肩上,陆成萱看着自己这瘦弱干巴的身体晃了神,索性放轻动作下了地,走到窗前,怔怔的发呆。
窗外银白色月光洒在刚下过雪的地面上,显得夜晚更加肃穆冷清,可再冷也不及她心底的冷。
“小……小姐?”似乎感受到了木板上人的动作,清莲瞬间清醒,自己也冷得厉害,却还将自己身上盖着的披肩到了陆成萱的肩上,“您怎么起来了?”
清莲是俞挽月从前夫家中带来的,一直照顾在陆成萱的身边,两人感情是真心实意的好。
“现在是何时辰了?”陆成萱的声音有些沙哑,好像是声带受损,眼下说几句话便觉得喉咙似火烧般难受,她现在身上还有些滚烫,伤寒和身上的伤口并没有因为换了个灵魂就全都好转,反而随着时间的拖延而不断的在恶化。
好在这是冬天,否则后背上的伤口就该化脓了,像这样的伤势,陆成萱的身体上数不胜数,有些是被人用藤条打的,有些是被人掐的,多的自己都忘记怎么来的。
清莲瞧了眼天色,怯懦说道,“已经是丑时了。”
陆成萱点点头,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她是睡不着了,将披肩还给了清莲,自己走到案桌前,“去将牌位旁的烛火拿来。”
“五小姐……”清莲想要把披风给陆成萱。
陆成萱却摇头,“这里太冷,倘若衣服都给了我,你怕是也要被冻伤,到时候还要分身来照顾你。”
祠堂里没有炭火,手脚冻得有些僵硬,脸上也带着几分病意,但陆成萱却强迫着自己坚持,或许老天都觉得她当初死的不应该,才会给了她三年时间看遍人间冷暖又重新活了下来,至于——成为了仇家不受宠的庶女,这是对她当初不负责任的惩罚。
老天已经很厚待她了,当日她心灰意冷的在宁家大门前服毒,十年陪伴耗尽所有心力,满身伤痕的她已经没力气勇气再去替宁家报仇,可是现在却不一样。
仇人家的庶出女儿身份,不算太好,但起码不糟糕,她这个庶出只是挂名,并不是真的有血缘关系,否则才叫真的孽缘。
既然已经死过一次了,也看透了许多事,便没有什么可怕了。
现在的陆成萱,要先想办法让自己活下来,然后……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