壬申年的冬天,格外漫长,钟山上生长的树木,与北方大相径庭。隆冬时分,它们的枝叶依然葳蕤,若不是玄武湖上的阴冷水汽,侵蚀着棉袍,还真令人不辩四季。 两日后,闲云山庄的惨事,还没来得及传遍天下,那座熟悉的长亭下,此时吴龙士与萧承泽,正对弈黑白。 山中游人稀少,林中也无蝉鸣,周遭安静的落针可闻。然而很长一段光景,没有传来落子的声音。 萧承泽手执黑子,死死盯着眼前的纵横十九路。 吴龙士道:“你向来落子如飞,今日怎么一反常态。” 萧承泽没有转移目光,道:“平日先生的棋局虽然也很高深,我多少能揣摩出一些东西。但今天这一局,我看不明白。” 吴龙士叹道:“这局棋,我下了两年。” 萧承泽闻言,将手中黑子投入棋盒,叹道:“先生高明。” 吴龙士远眺,一条大江水龙,奔涌咆哮的穿过建康城。这座城池,此时笼罩在一片迷雾中,五百年前华夏盛世,谁也没想过,它竟会成为天下汉人最后的都城。许久,吴龙士问萧承泽道:“你对大周如何评价?” 萧承泽语噎,正思量着怎样措辞妥当,又听吴龙士道:“没外人,直说便是。”他沉吟片刻,道:“大周窃取中原日久,宇文世家也不是华夏正统,但他们一向尊崇周礼倡行儒道,庙堂吏治,比我朝清明。反观华夏,北方没沦陷时,陈齐皇室不仅南北分权,洛阳齐室更是日益胡化,数次删改先王旧章,丢弃往圣遗训,做了不少令人心寒的事。” 吴龙士笑道:“洛阳齐室大逆不道便是大逆不道,不必说得委婉。” 萧承泽略微尴尬,反倒放下顾虑,继续道:“原本二十年多年前,宇文云志起兵作乱,是恢复山河的大好时机,东陵王不知轻重,不仅没有伐周,反而攻打建康,这种齐室总出这种触目寸光之人,是天下汉人不幸。” 他口中的东陵王,名为陈业中,是陈氏皇族的嫡系子孙,曾于洛阳登基称帝。因为陈齐南北分权,建康城内文武百官,并不承认陈业中的帝位。 当年宇文云志高举靖难大旗,自幽云十六州起兵清君侧,周军无暇东顾,令洛阳齐室压力大减,当时建康齐室提议南北合兵,驱逐蛮周。 彼时,陈业中以收编建康麾下兵马为现行条件,才愿意出兵。先帝不从,陈业中不顾大局,集结兵马南下,最终错失良机。 萧承泽虽然二十多岁,但他向来以文武双全闻名,对这段历史研究很深,此时道来,不由激愤,他继续道:“东陵王覆灭,也是咎由自取。反观宇文云志,夺取洛阳齐室疆土后,治理的井井有条,竟能胜过旧主,令人唏嘘。” 吴龙士道:“明帝比东陵王又如何?” 萧承泽大惊,道:“诽议天子,是大不敬的罪名!” 吴龙士笑道:“你会用诽议这两个字,耐人寻味。” 萧承泽惶恐道:“晚辈不敢。” 吴龙士似是不满道:“一军之将,怎么半分血性都没有?”他看到萧承泽神情纠结,调侃道:“害怕我去告状?” 萧承泽连忙摇头,思量半天,心中抑郁再憋不住,憋出两个字道:“不如。” 吴龙士道:“是啊,不如取而代之。”他此时说出的不如二字,与对方口中的不如,有天壤之别。 萧承泽脸上刹那间失去血色,声音发颤道:“先生……” 吴龙士笑道:“我虽然不在庙堂,可还没到老眼昏花的地步,还是看得见奸佞当道的污浊。若是宇文云志昏庸无道,我们还能徐徐图之。你刚才提到,他吞并洛阳齐室后,治理得胜过旧主,单说这一点,陈尧青就没法比。”前一刻,他口中取而代之四字,令萧承泽尚未从惊骇中清醒过来,当他再提到明帝名讳陈尧青,萧承泽再没提出异议。 吴龙士接着道:“如今棋势黑龙已成,若不出些无理手,只怕白剑屠龙无望啊。”棋盘上的黑子,正如他所言,早连成一条大龙,将白子狠狠压制。 萧承泽听出现言外之意,凝神看向棋盘。 吴龙士道:“不乱一些,怎能叫无理手。否则当年大周的乱世,怎么来的?”他似有所指道:“只是有些可惜。” 萧承泽点头道:“是很可惜。” 吴龙士摇头,望了一眼建康城,心中哀叹。但他面不改色,又道:“万里江山,都可纳入纵横十九路。关中、河东、吴越、川蜀列四角,”一边说着,一边指向棋盘相应位置,继续道:“河北、齐地、荆楚、汉中列四边。”说着又依次指明,随后将手指按在棋盘正中央的黑子,道:“洛阳居于天元。” 萧承泽似有所悟,道:“所以先生这一局,说的是天下大势?” 吴龙士回道:“不错,天下三分,宇文云志已占其二。” 萧承泽目不转睛盯着棋盘,再次确认道:“您已经下了两年?” 吴龙士很满意,有心提点他,转而道:“布局要务,与兵法相通。所谓先阵而后敌,排兵布阵,疏密得中,远近可以调动援手,先后能够相辅相成,而后才会对敌。”说罢这几句精要,他又接着道:“闲云山庄的无理手,已经成了一半。” 萧承泽来之前,已经收到消息,吴龙士以青雀剑为饵,掩盖江南武人北上的行踪,刺杀高伟东后,诱使孙琛领兵上山,挑唆镇北军与中原武者混战,不动一兵一卒,杀敌数千人。因此他由衷赞道:“先生高明。” 吴龙士道:“草原王帐南下幽云十六州,这几日连下五城。”说罢,他将指代河北的位置,提起数枚黑子,道:“此时镇北军自顾不暇,抽不出更多兵力。” 提到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