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城外,淮水尾闾东入水关后,北去至昔年朱雀桥下,与青溪合于一处。江水经年累月冲刷河堤,形成了一个桃叶状湖泊,名为桃叶渡。东元帝末年,王敦作乱,时任丹阳府尹温峤,火烧朱雀桥,仰秦淮为天堑,与乱军对峙桃叶渡前。最终,这叛乱是平了,可此后桃叶渡前再无桥可通。南来北往的人多了,桃叶渡方圆数里,也聚集起不少船夫,他们终日在河上飘来荡去,日复一日,渡人无数。 齐明帝七年,冬日清晨,秦淮河失了夏日的温润,江水冰冷刺骨。谢小婉走到桃叶渡前,北风袭来,寒气顺着衣衫侵入她体内,她不由紧了紧身外褂,跳到一个渡船前,对着船夫道:“渡河。” 那船夫躺在船头,眼皮也不抬一下,懒洋洋回道:“不渡。” 谢小婉似是熟识他这副德行,伸手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扔到他船上道:“我付了钱你就要渡我过河。” 船夫索性闭了眼睛道:“不渡就是不渡,给钱也不渡。” 谢小婉懒得理会他,她双足一顿,腾的跳上船,走过去坐到他身边,蜷抱双膝,缩着肩撇嘴道:“爱渡不渡。” 此时对面行来了一只渡船,上面的船夫见二人对峙,笑道:“谢姑娘,你又来啦?” 谢小婉笑道:“张大哥,我有事过河,这混蛋就是不渡,”她瞥着那船夫,继续道:“你看看,这条死鱼还在晒太阳!哎,造孽呐。” 张船夫眼珠一转,狭促笑道:“你来我船上,我渡你。” 谢小婉一翻白眼,道:“张大哥,你这人……让我说什么好。” 张船夫喊道:“你每月都跑来找老宋,跑得比城内的驿差都勤,我张金贵也不是傻子,对吧?” 谢小婉笑得花枝乱颤,道:“张大哥这般聪明,怎么不见你去讨个媳妇呢?” 张船夫愁道:“谁叫我没有宋大哥的艳福呢。” 谢小婉道:“别急呀,回头我给你介绍一个。” 张船夫道:“那感情好,这事指望你啦。” 谢小婉笑着点点头,接着用手赶了赶那船夫道:“你是不是换个地方?” 张船夫会心一笑,他哼着清平小调,手中将船橹一推一摇,小船便慢慢荡向远方。 日头越升越高,渡口前氤氲的水汽慢慢消散,往来行人逐渐多起来。谢小婉用脚踢了踢宋船夫道:“人多啦。”她见对方没有反应,兀自起身,伶伶俐俐跳到船尾,解下缆绳,任由船在渡口前飘来荡去。而刚才她丢到船上的银子,孤零零的躺在那里,反倒无人理会。 宋船夫叹口气,起身望着谢小婉,轻声道:“回去吧,江心风寒露重,别着凉。” 谢小婉掀起外褂,露出里衬厚厚的棉袄,得意道:“没事,我穿的多。”她正说着,水面上迎面吹来一阵疾风,吹得人喘不过气,冻得谢小婉浑身直打哆嗦。 宋船夫见状,抬手解开系带,将身上的蓑衣脱下,扔给她道:“怎么没冻死你。” 谢小婉见他关心自己,心里美滋滋,当下接过蓑衣披在身上,嘴硬道:“冻死我,你就哭去吧。” 宋船夫没有搭茬,默默将船摆出渡口,一摇一荡,在秦淮河上留下涟漪。船上二人再没有开口说话,谢小婉听着潺潺江水声,望向远方失神。 齐明帝三年,谢小婉随父母归乡省亲,路遇二十多个匪人打劫,其中有人见色起意,将她衣衫扒开,企图奸淫。当时,幸好宋船夫路过,仗义出手相救,杀敌十余人,救下谢小婉,从此她便芳心暗许。 良久,谢小婉回过神,莫名其妙笑道:“听人说秦淮河一直流一直流,最终会流到东海里。我娘说东海上有三座仙山,咱们别渡河啦,你带我去寻仙好么?” 宋船夫回头望她一眼,刚想回话,却看到她眼角有两行清泪流下,他一惊,扔下船橹向她走去。谢小婉见他走来,赶忙擦拭脸盘,又慌乱道:“好不好?”他坐到她身旁,轻声道:“怎么了?” 大河滔滔,江风清冷,渡船好似浮萍,在这桃叶渡前身不由己,飘来荡去。谢小婉拢了拢被风吹乱的云鬓,然后扭头看向他,她双眸含泪,却强笑道:“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我与你同船那么多次,你说咱俩这辈子,会不会有共枕眠的缘分?” 今日的谢小婉很奇怪,她好似溺水的人,东一刨西一爪挣扎着,却终究无法上岸。宋船夫心知必有事发生,他皱眉又问道:“有人欺负你了?” 谢小婉道:“除了你,谁还会欺负我?”宋船夫闻言一窒,谢小婉抬起手,抚摸他的脸庞道:“瞧你这老皮老草的,怎会有姑娘家看上你,幸好呐,还有我。” 他与谢小婉相识多年,虽是你有情我有意,但两人从未逾越礼数,此时她抚摸着他的脸庞,令他越来越心慌,不由追问道:“究竟怎么了?” 谢小婉不顾他的反应,双手扯着他的脸皮道:“你说,能娶到我是不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宋船夫再也忍不住,登时挣脱站起身来,喝道:“谢小婉,你……”这你字刚出口,他却再也说不下去,只怔怔的看着她。 谢小婉浑不在意,她仰头望向他,笑靥如花道:“其实,我觉得我很好呐。”她嘴角上扬,双目蓄满了秋水,清澈透亮,强撑道:“我今年十九岁啦,爹爹说,过了二十,就不好找婆家了,所以前几日他找了媒人给我保了媒。” 宋船夫哦了一声,木讷的走到船尾,拾起船橹摇起渡船。她看着他沉默的背影,没有哭,可双眼中蓄满的秋水还是决堤,在她脸上恣意纵横。谢小婉再没擦拭,继续道:“听我娘说,那人是城北王家的外戚。” 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