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营地,天空黑云沉沉的压在大马营大帐里。 吐火罗道:“你真的要见大单于?” 李广利道:“是。” 吐火罗道:“你不后悔?” 李广利道:“不。” 吐火罗道:“那你用这块黑布,蒙住眼睛,任我带你去那里,发生什么事,我不叫你,你不可以解开。” 李广利道:“好。” 这是吐火罗的问话和李广利的回答。 这之后,李广利隐约觉得耳际满是聒噪的声音,忽然停住。 接着,有人推他屈身蹲下。 吐火罗的声音在身旁响起。“解开。” 李广利可以感觉到吐火罗的声音也庄严了起来,那就像是一个本来统御千军的人在跪拜祖先时祈祷一般的语气。 李广利一直都很想解开眼前的黑布,看着眼前走到的地方究竟是天堂还是地狱,但三天以来,他都没有这么做。 而今,他终于除下了遮眼的这条一旦戴上去连面对阳光皆如漆墨的黑布。 眼前的是天堂?还是地狱? 不是天堂,不是地狱。 是个大巴扎法场。李广利曾预想自己会来到一个守卫森严的密室,或者一处高手如云的大堂,甚至山洞、大帐、绝崖,但他没想到自己居然蹲在巴扎法场上。 他一抵首,就看见午阳烈日,把他自己的影子,投在草地上。 他背后还有一个巨大的影子。巨大的影子手里有一把巨大的刀。 李广利却闭起双目。缓缓地道:“看来,事情到这个地步,除非来一个劫法场,不然……”却听一人道:“官府杀人,说不定有西域豪杰劫法场;但在这儿砍头,官方民间,黑白二道,都不会有人来相救的。” 李广利缓缓睁开了眼睛,就看见本来是监斩官的位置上坐着一个人。 这个人坐在那里,也没怎样,但就有一股说不出的气势。 李广利眨着眼睛:“要斩我的是谁?” 那人道:“大单于。” 李广利望望持大刀石像一般的巨汉:“大单于?要杀我的是那一位大单于?” 那人道:“大单于。” 李广利想了想,叹道:“不错,普天之下也只有大单于才有资格要杀我。” 又问:“大单于为什么要杀我?” 那人答:“因为你就是奸细。” 那人顿了顿,又道:“你们多方设计,千方百计要接近大单于,找回天马是不是?” 李广利笑了:“你是谁?怎么知道这些事?” 那人回答:“因为我就是大单于。” “我是大单于。”单只这句话,一切已足够,足够定罪,足够判人死刑、置人于死地。 大单于要什么人死,什么人就得死,毫无抗辩的余地,正如大单于要什么人富贵,富贵就逼人而来,想不要都不可以。 李广利听了那人的这句话后,脸上忽然呈现了严肃庄穆的表情。 只是他严肃庄穆的表情不过是片刻的事、他的五官忽然绽开一个集荒唐、妄诞、狂傲之大成的骇笑。 李广利笑道:“我以为草原上竖起姆指头称赞的大单于冒顿是什么东西……” 他一面笑一面说:“原来是一个傻鸟!” 他这句话一说,围观的人全握紧拳头。围观的人有各式各样的人,跟一般法场斩首时前来围观的民众没什么两样。但一样的是:他们都是大单于部下。 现在他们有一样更相同的是:脸色! 那行刑官格日勒,再也忍不住,手下的巨刀一挥:手起刀落! 人头却没有飞起。因为一声断喝:“刀下留人!”喝令的人是大单于。 这一声喝令比时间停顿还生效,刀搁在半空中,并没有砍下去。 大单于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坐姿:“我生平给人赞过一切赞语,也没给人骂过我一句难听的话,但被人骂作‘傻鸟’倒是第一次;”他望定李广利:“你倒说说看,我有什么地方,值得上这两个字,说得对,饶你不杀,要是说错了,我要切下你的舌头,先教你吞下肚里,然后才斫下你的头。” 如果这也算是一场赌注的话,那么,李广利根本不必赌。 因为他已经输了。试问又有谁承认自己愚蠢;况且对一个肉在砧上的俘虏承认自己是蠢材? 李广利道:“我说错了。” 围观的人脸色才告稍微恢复,李广利接下去又一句:“你不只蠢,而且笨。” 李广利又道:“蠢人只会不敢用我而要杀我,可是笨人?”他摇首叹道:“连问我投降大单于是为什么,就匆匆忙忙的去杀人,这不是笨是什么?” 大单于也不动怒,道:“好,你为何投降匈奴大单于?” 李广利道:“我不是来投降的。” 大单于又问:“那末,是谁推荐你来的?” 李广利伸手一指道:“就是他!” 他这一指,人皆望去,他指的正是前锋将军吐火罗。 吐火罗就像忽然看到自己的鼻子变成了一根红肠一般,那哭笑不得的样子令人不敢想像他平日的淡定斯文。 吐火罗怒道:“你……!” 李广利喝道:“你什么?就是你!” 吐火罗急道:“我……” 众人皆要听吐火罗如何解释下去,连大单于似也有些楞然。 李广利整个人突然像炮弹一般,弹了出去! 李广利虽然奇快,但站在他背后的格日勒刽子手更快! 那是因为无论发生什么事,他的双眼都一直不离李广利的后颈。 李广利的头一动,他的巨刀已追钉在李广利的后颈上! 李广利身形一沉,刀柄遮着后颈,格日勒的一刀,就斫在刀柄上。格日勒一刀不中,立即收刀。在他收刀的刹那,李广利反手拔刀。他发刀的同时,已掠过吐火罗身侧。 吐火罗本来也是一直盯着李广利的,李广利是他带来的人,他决不能让李广利有伤大单于的行动,否则,